挣扎（打工）

　　“砰”的一声，房间门被人一脚踹开，震得整栋楼都哆嗦了一下，还没看见人，就听见阿华大声咒骂：“他奶奶的，老子不干了！”

　　阿华是个火爆脾气，性格豪爽，又沾点痞子气息，看不惯的事情总要管上一管，他自己也不是个省油的灯，爱喝酒，喝醉了不是骂人就是打架，为这事没少吃苦头，可就是死性不改。

　　“发生什么事情了，谁又惹到你了？”我放下手中正在选的彩票号码劝他：“不要整天跟别人过不去，你不就是个打工的么，张狂什么，小心给自己惹麻烦。”

　　阿华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很不服气地将脚上的鞋子向我甩来。我一转身，他的臭鞋已经快要飞到我的脸上了，我赶紧闪身躲避，总算是避开了他的臭气弹。

　　“我怎么会去惹麻烦，只是架不住麻烦总要惹我。”阿华已把烟点起来了，他没钱，但烟瘾奇大，所以抽的烟也劣，呛的我一阵咳嗽。“我们厂那个胖主管老是和我过不去，今天又说我干活慢，要扣我工资，我一个月才挣几个钱，按他这样的扣法，我还活不活了？”

　　“那你就好好上班，不要偷懒，别让人家说你干活慢不就完了。”

　　“哼，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我是那种屈居人下的人吗？”阿华对我的劝告很不屑：”总有一天我要自己当老板，让曾经看不起我的人都见鬼去吧。”

　　“那你不多积累经验，多攒些钱，怎么有当老板的资本呢？”

　　“我这不是已经在向大老板看齐了么。”阿华说完，晃了晃手里新买的IPhone6。

　　“可惜这是你攒了半年的钱才买到的，大老板要这样子吗？”我挖苦到。

　　“别这么说，我这不是先体验一下有钱人的感觉么。”

　　“那既然这样，你把欠我的三千块钱还了再说。”

　　阿华将我伸到他面前的手推开，“别这么小气嘛，咱俩是什么关系，还怕我跑了不成，再说，我是那种欠钱不还的人吗，只是这段时间手头紧，缓缓再说。”

　　我知道那家伙说的最后一句是实话，“那你也该安心地找个工作好好干吧，半年时间里你已经换了三个厂子，每个厂子待不到两个月，挣点钱就花，花完了就再找个厂子上班，就你这样子，什么时候能把我的钱还上？”

　　阿华优雅地吐了一个烟圈道：“我这是体验生活懂不懂，我在为自己以后当老板寻找机会、积累经验，老待在一个厂子里能有什么发展，就得靠我这种广撒网的方式才有收获。”

　　“那把你的收获拿给我看看？”我对他如此的生活哲学很不服气。

　　“别教训我了，你不也一样吗？整天就只知道研究彩票，工资有一半花在彩票上了，有资格说我吗？告诉你吧，网上把买彩票叫交‘穷人税’，你就别再做中大奖的白日梦了，你们家祖上没积下这么大的阴德。”阿华不满地哼哼起来。

　　“哼，我买彩票是经过计算的，靠的是概率与统计学，不是运气，你就别‘猪鼻子插葱——装象’了，不懂就别乱说！等着吧，等哪天我中了大奖，一定让你好看。”

　　“行，算你有理，我说不过你，熊猫去哪了，晚上我们吃什么？”阿华停止与我的斗嘴，开始关心他的胃了。

　　“熊猫应该还没下班，不过就算是下班了，熊猫也回不来，他还要骑着他的摩托车去拉客赚钱呢。”我说道：“晚上我没做饭，要不出去吃吧？”

　　“行啊，你把熊猫也叫上，他倒是勤快的很，白天在厂里上班，晚上还要开摩的赚钱，今天让他请客，咱们吃好点。”

　　我、阿华还有熊猫三个人自小一起长大，初中毕业后都没有考上高中，那时候特别羡慕那些自己赚钱然后随便花钱的人，因此三个人合计了一下，就一起出来打工了。熊猫看着憨憨傻傻的，其实心里比鬼都精；我长得又瘦又弱，自小就是别人欺负的对象；阿华则生的虎背熊腰，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谁见了都怕。我们出来打工已经有4年了，打工的地方一换再换，进过的工厂多的我们自己都记不清了，而钱却始终没有赚下几个。

　　颓丧的生活让我们的性格都发生了变化，我干不了重体力活，就迷上了彩票，期待着一夜爆富；阿华则用频繁换厂外加惹事生非的方式在“体验生活”；只有熊猫例外，这些年虽然厂子换的不比我俩少，但却越来越精明，买了辆二手摩托车，白天上班，晚上拉客。当然，摩托车拉客本身是违法的，既造成交通拥堵又不安全，但在这个流动人口已超过常驻人口数倍的工业城市，它已成了打工者们出门的首选交通工具——毕竟便宜。有需求就有市场，因此虽然有交警整天在查，却始终无法禁绝，如果真的禁绝了，反倒会让这个城市的生活很不方便。

　　我和阿华在一个烧烤摊前各自灌下两瓶啤酒后，熊猫才骑着那辆大喘气的二手摩托车赶过来。阿华立即推过去一瓶啤酒要他喝掉，熊猫把酒推开道：“不喝了，待会吃完我还要再去拉一会人，今天晚上运气好，等会估计还有收入。”他有些兴奋地说道：“刚才拉了一个人去南门口，我张嘴要了三十，他竟然一声不吭就给了，多挣了二十块钱，看看。”说着，他掏出一张五十块钱在阿华的眼前晃了晃。

　　阿华只看了一眼就给熊猫泼了盆冷水：“挣个屁，这张钱是假的。”说罢拎起酒瓶又灌了一口。

　　熊猫半信半疑地仔细看了看手里的老人头，脸色很快就变了，看起来钱果然是假的，估计是天色暗，他又以为自己占了便宜没有细看，所以才上了当。

　　熊猫的脸成了猪肝色，他怒骂一声：“操他妈的！”，然后将那张假币甩在地上，朝服务员吼了一句“来份炒饭”后拎起阿华推给他的那瓶酒喝了个底朝天，我真怀疑刚才推说不喝酒的熊猫是另外一个人。

　　喝完酒的熊猫仍然气呼呼地，他把扔在地上的钱捡起来，小心地放进钱包。我知道这小子如此精明，绝对不甘心就这么吃个哑巴亏，他肯定还想着把这张假币花出去，估计他很快就会找到一个和他一样的倒霉蛋。

　　我们三个推杯换盏，一箱啤酒很快见底，大家都有些醉眼朦胧。酒喝多了，话自然也多了起来，阿华开始向我们吹嘘起了他的远大抱负：“老子今年25，再过十年，我一定要成为老板，让那些当初看不起我的人好好看看他们当初是怎么瞎了眼的。”他点起烟，略带遗憾地抱怨道：“我已经攒下了无数失败和成功的经验，就差一个机会，只要给我一个机会，我就可以成为这个城市里数一数二的人，可是老天爷为什么不眷顾我，我人生中的贵人，你还在等什么，快点出现吧！”说完，双手展开了一个拥抱的姿势，似乎锦绣前程已经摆在了他的眼前。

　　我和熊猫都开始嘲笑他不切实际：“算了吧，你还是好好上班来的实在，别再提你那些经验了，全他妈的狗臭屁，不要把懒惰还说的这么高尚，你要真有本事，也不会和我们坐在一起了，是吧，大老板。”

　　“就是，你也不看看你自己几斤几两，你还真当自己是阿基米德呀，给你一个支点，你就可以撬动地球，别再做你的春秋大梦了。”熊猫苦着脸道：“我们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别老想着麻雀变凤凰，还是想想你明天的饭钱从哪来比较实际，还有，你真的不想在现在这个厂子里干了吗？”

　　阿华不屑地哼了一声，端起一副数落人的架子：“唉，竖子不足与谋呀，看看你们两个，一个就知道靠彩票，一个就知道靠小聪明，能成什么大事，人无横财不富，我这是在等待运气，总有一天我会成功的。现在这个厂子我肯定不会再干了，不过在走之前，我一定要让扣我工钱的那个肥猪付出代价！”

　　“你可别干出格的事情，上次你喝醉了和别人打架进了派出所，这教训还不够吗？”我有些着急，真怕这小子干出什么混事来：“别拿自个的前途开玩笑，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忍一下会死啊？。”

　　熊猫也劝他：“这个厂子不想呆了就换，人活着就是要高兴，别管那么多，要不你也出来和我一起跑车拉客，咱们俩一起我也好有个伴，现在我经常被那些本地人欺负，说我抢他们的生意，我打不过他们，只能躲着。”

　　“你那点生意我才看不上呢，我打算不进厂子打工了，我要换个行业重新开始，现在网络这么发达，我打算进军网络行业。”阿华得意洋洋地说：“我已经找了几家单位，等我混好了，不会忘记提携你们的。”说完用手在我和熊猫的肩膀上拍了拍。

　　说话间，我查了下午买的彩票的开奖结果，看完之后，气得我大骂一句:“他妈的，又没中！。”熊猫在阿华那边没有占用便宜，便开始挖苦起我来：“中国的彩票是虚构一个不劳而获的人来欺骗一群想不劳而获的人，最后养活了一帮真正不劳而获的人。赶紧把你那些彩票攻略的破书扔掉，别再做白日梦了。”我心里有气，没有理睬他，不过我已经算好了下次要买的彩票号码，这次一定要加倍投，不然真中了大奖可就亏了。

　　“家里人让我回去相亲，然后回咱们那边工作，你们说该怎么办？”熊猫突然闷声闷气地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我和阿华都是一愣，家里人虽然也跟我说过这事，但被我顶回去后就再也没有提了，阿华家里就更没人管他了，他也从来不给家里人打电话，他爹见了他就跟见了仇人一样。

　　“着急回去干嘛，在外面多玩几年，玩够了再说。”阿华喷出一个烟圈，说道：“天下女人多的是，干嘛这么早把自己拴住，看我的。”说着，他朝我们身旁走过的几个女孩子大喊了一声“美女”，等她们回头时又长长地吹了一个口哨，结果和往常一样，阿华得到了一句“无耻，流氓！”的回应。

　　我和熊猫都笑话他，他却不以为然：“笑什么，等老子有了钱，这样的女人要多少有多少。”

　　晚饭在闹哄哄的调侃中结束了，我们三个照例凑钱结了账，本来阿华想让熊猫多出点的，但熊猫说今天晚上收到了假钱，自己已经亏了本，死也不干。

　　以后的日子还是像往常一样没有变化，阿华如愿以偿进了一家网络公司，不过在离开之前的厂子时，他找茬把扣他工资的胖主管揍了一顿，结果闹到了派出所，最后赔钱了事；熊猫还在干着他的黑车生意，他也确实找到了另一个倒霉蛋，把那张假币花了出去；而我买的彩票也确实像阿华说的那样全交了“穷人税”。

　　可是后来的事情就有些不对头了，阿华进的那家网络公司其实就是个骗子公司，专门让他们打电话诈骗，阿华上了一个月班后，这个骗子窝就被警察给端了，阿华因工作期间“业绩出色”，被警察一并带走了；熊猫拉客的时候遇到交警检查非法运营，逃跑的时候翻了车，伤了人，不仅要赔钱给坐他车的人，连车也被交警给扣了，熊猫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缓过来；我花在彩票上的钱越来越多，终于入不敷出了，老爹见我如此不成器，从老家赶来揪着耳朵把我押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