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不能死

　　夜里奶奶又生病了。

　　我睁开迷迷糊糊的眼睛，看见睡在身旁的奶奶正痛苦地呻吟着。

　　“我胸口痛的厉害。”她有气无力地说。

　　奶奶常常这样，突然就会发病，有时候给她刮痧就没事了，有时候要看医生才会好。我都忘记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会帮她刮痧的，七岁，八岁？或许在更早以前。

　　我用粗碗沾上热水在她的背上一下一下从上往下刮。

　　奶奶静静地卧着，无声无息，任凭我一下一下地给她刮。

　　可是今天她……

　　奶奶静静地卧着，无声无息。

　　奶奶依旧无声无息。

　　常常害怕奶奶会死，常常做恶梦梦见奶奶死了，像所有的老人那样装进黑色的棺材里，埋进深不可测的墓穴里，那里有一扇永远打不开的门，我常常在梦中大哭。奶奶总会把我摇醒：“乖，怎么了？是不是做恶梦了？”

　　奶奶总会安慰我说：“没关系，梦都是反的。”

　　恐惧瞬间就将我吞噬，泪在我脸上泛滥成灾。

　　外面一片漆黑。

　　我不住地打着抖，恐惧加寒冷。

　　我摸过了一扇门，又摸过了一扇门，摸过了三扇门，就要往中间走，才不会被锄头和凳子磕着。我摸索着，像个盲人一样伸着双手摸索着，终于摸到了那扇厚重的大门。

　　外面的天空无星无月，我睁大了眼睛都睁不开黑暗。

　　我又一次告诉自己向左走，向左走就不会掉进门口的水塘里。

　　我听到了我的大黑狗的呜呜声，它摇摆着的大尾巴触碰到了我，我蹲下来抱住它的头，让委屈的泪水肆意流淌。

　　我不敢哭出声，叔叔讨厌我哭，可是眼泪总会不可竭止地往下流，黑暗里叔叔不会看见我那张流满泪水的脸。

　　“我喊她她都不答应了。”叔叔把手电筒塞给我着急地说：“快去喊你爸爸！”

　　接过手电筒我就开始奔跑，想把恐惧都要踩在脚下，上一个坡，穿过一个晒谷场，再上一个坡，再穿过一个晒谷场下了坡就是爸爸的家，我趴在爸爸的窗台上使劲地喊：“爸爸快起来，奶奶生病了！爸爸快起来，奶奶生病了！”

　　心好痛，泪就那样源源不断地往下流，好想像她那样去咀咒她，可是我不敢。

　　大人们说着话，抽着烟，声音和烟雾把整个屋子填的满满的。

　　奶奶吃过药以后，就沉沉地睡去了。

　　屋子在瞬间就变的空荡荡的，惶恐又一次涌上心头，好想他们能够留下来陪我度过这个漫长的黑夜，我害怕！

　　“怕你个大头鬼！你这个没良心的，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奶奶从一岁带你，带了你十一年，奶奶生病了你就怕他了？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叔叔张牙舞爪地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

　　我乞求的目光投向爸爸，爸爸也望着我，我不敢再出声，我的心里充满了期待。爸爸没有说话，然后和他们一起消失的我的视线里。

　　他们走后，我牢牢地把门拴紧，再顶上两条长凳，仍觉得不够，再把柴刀和斧子放在门边。

　　做完这一切我仍是怕。

　　我无法像往日一样爬上床和她睡在一个床上。

　　我怎么可以怕奶奶呢？我的心里生出无边的愧疚，一直都是她带着我，我怎么可以怕她呢？

　　不知道这夜已有多深，只听见狗的叫声从夜的深处传来。

　　我坐在桌子旁边，双手合十，默默地向观音菩萨祈祷，奶奶说过观音菩萨是世界上最善良的女神，

　　我仍不敢睡觉，便看小说。当我看到：“我画了一幅画，画的是黄昏，天边有一缕血红的晚霞，映照在平静的湖面上，我在画的下面题字：我在想妈妈。这幅画我得了一等奖，评委会的老师问我为什么题这几个字，这就说，你们还记得你们很小很小的时候吗？天就要黑了是不是特别想妈妈？

　　在这个惶恐而又寒冷的冬夜，我就这样坐着，坐穿了黑夜，用文字来温暖自己，用稚嫩的笔记录着成长岁月里寸寸光阴的忧伤。

　　一切都会过去的，寒冷，伤痛和憔悴，还有暗夜里悄悄来临的泪水。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又“嗯”了一声。

　　清晨的冷风吹散了我一夜的疲惫。放学铃一响，我像箭一样冲出教室，奔跑着回家。

　　如止短暂的距离为什么在夜晚会是那样的漫长？

　　我看见奶奶正坐在椅子上，桌子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中药。

　　“乖，你回来了。”奶奶望向我，眼睛里满是慈祥与怜爱，“冷不冷？”

　　她捉住我的手，“哎哟”地叫了一声：“还说不冷，手都冻成冰了。”

　　婶婶在烧饭，奶奶在和隔壁的生子奶奶在聊天。

　　“我就住在隔壁，没听到她叫，这孩子她不叫我。”生子奶奶说。

　　我没有说话，可是泪水不由自主地爬满了我的眼眶。

　　我抬起泪汪汪的双眼望着奶奶哽咽着说：“奶奶不会死。”

　　我哭了，跺着脚狠狠地哭：“奶奶就是不会死！奶奶就是不会死！我不让你死！”

　　“好，好，好，不死，不死，”奶奶抬起枯瘦的手擦我的眼泪，“明天啊，赶集的时候啊，我去铁匠铺里叫铁匠师傅做一个铁打的喉咙管装上去就不会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