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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云下的“双抢”(彦文杯)

发布于:2025-07-01 09:11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徐益丰
 
 
  在炎热的仲夏,蝉鸣声穿透纱窗,总让我想起20世纪70年代初那个被汗水浸透的暑假。我第一次参加农场“双抢”的经历,本想在田野里大显身手,却闹了一箩筐尴尬事,如今回想,连稻穗都仿佛在风中偷笑。
 
  “面试”
 
  “双抢”指农村夏天抢收早稻和抢栽晚秧。在农村,农民最忙碌莫过于盛夏里的“双抢”。我老家在浙西古镇—湖镇,鱼米之乡,水稻一般种两季,七月早稻成熟,收割后,得立即耕田插秧,务必在立秋前将晚稻秧苗插下。如果延误了季节,就影响收成。因此,“双抢”似乎是一场“战役”,连日继夜,争分夺秒。
 
  我家是居民户口,吃商品粮,家里没有田地,也没地方可“双抢”。在20世纪70年代初,居民户口粮食是定量的,记得上初中后,才有每月粮食定量24.5斤,那年我13岁,正是长身体时,这定量根本填不饱肚子,加上家中兄弟姐妹多,口粮问题让父母很头疼,父母动足了脑筋,找些杂粮来补充。听说附近青田铺农场需要人参加“双抢”,可以包吃饭,父母就通过熟人介绍,把我送进农场去“双抢”。对我来说,只要能填饱肚子,何乐而不为。带上铺便盖兴冲冲去“双抢”了。
 
  报到时,肩背锄头,头戴草帽,脖子上挂了一条已经泛黄的毛巾的杨场长,走到我跟前问道,“你就是老王儿子,你会干哪些农活?”我想了想说,在奶娘家拔过猪草。杨场长说,那好,明天一早先去拔秧苗吧。
 
  简单的一句问话,我就算“面试”通过了,加入了“双抢”行列。
 
  拔秧
 
  虽然我没有纯粹的农村生活,虽然家住在乡镇,农活大致有点知道。插秧前,先是拔秧。一般秧苗长到3-5寸长时即可拔秧,也称移栽,种到另外田里即叫插秧。
 
  拔秧苗觉得是件新鲜的事,晚上睡觉时还挺兴奋。一觉睡到大天亮,急急忙忙去食堂拿了两个馒头,边咬着馒头,边戴上草帽,跟着队长去秧田拔秧苗。
 
  脱了鞋正准备下田,听到背后有人叫我,朝后一看,肩背锄头的杨场长来吩咐我,拔秧苗要注意的事项。心想:“拔秧苗有什么难的,不就是把秧苗从土里拔起来嘛!这还不容易。”
 
  我裤脚一卷,三下五除二就跳进秧田,望着一片绿茵茵的秧苗,随着热风,秧苗左右摆动,似乎在向我招呼,我双手伸进秧田,一把抓住秧苗往上拔,连续拔了几把,正是得意时,突然背后有人喊叫,“小徐,快!快!停下来,你这样拔的秧苗还有用吗?”我抬头一看,又是杨场长。
 
  咋了,我拔得好好的,叫我停下来干吗?“你看看!你看看!这秧苗根都没的,怎么插?”杨场长嚷嚷着。我仔细一看,哟!真是没根的。这时,杨场长耐心地教我如何拔。手要握住秧苗的下端,向地面倾斜,轻轻地才能连根拔起。
 
  看似简单的事,还真有技巧。按照杨场长教的要领,我很快就有了点感觉,也能连根拔起秧苗。太阳像个火球,铆足了劲晒烤大地,晶莹的汗珠从脸上流淌下来,可拔着拔着又晕乎乎忘记了要领。工友们笑我说,你拔的这哪是秧苗,而是韭菜呀。
 
  队长过来看我,满脸分不清是泥浆水还是汗水,“小徐,你先休息下吧,看看我是这样拔秧田的。”队长话没说完,他弯着腰把秧苗一小把一小把的从秧田里拔起来,凑成一束,放在水田里“哐当哐当”地把秧苗根部的泥巴洗去,再从前面抽出几根扎秧草,简单绕拧成细绳,熟练地打了个活结,随手就把一束秧苗扎起来了,丢在身后。
 
  不一会儿,后面翠绿的秧把越来越多,已排成队,等着插秧人用畚箕一担担挑到另外田里进行移植。
 
  一天下来,满脸、满头的泥巴味和汗臭,那滋味,太难受了,终于熬到了六点钟收工了。这时肚子也咕咕直叫。听说食堂有红烧肉吃,收工后,一路用手抹去脸上的泥浆,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地跑进食堂排队,等到了红烧肉,半斤米饭一下子就落肚子里,这晚餐吃得真香。
 
  插秧
 
  也许是累了,也许是红烧肉把我带进甜蜜梦乡,睡到了队长来叫才出工。
 
  接到出工通知,叫我插秧去。我纳闷,拔秧苗刚刚入门,又给我换农活了。通知我插秧的队长说,你拔秧苗不行,否则很多秧苗浪费了。杨场长叫我给你换项农活干干。
 
  插秧,指将秧苗栽插于水田中,或指把水稻秧苗从秧田移植到稻田里。育种的时候水稻比较密集,不利于生长,经过人工移植或机器移植,让水稻有更大的生存空间。
 
  跟着工友们下了田,我不敢去田中间,只好在田的角落边,顺着工友们已经插好一段秧苗一边,靠前晒慢慢地把秧苗插下。
 
  双抢时节正是三伏天,一年里最酷热的天气,每天天气预报都在四十度。插秧是“双抢”时节最辛苦的事。头上太阳晒,脚下热水煮。新翻耕的稻田里,撒了石灰,施了化肥,太阳一晒,热气直往上冒,让人觉得整个天地就像个大蒸笼,带着咸味的汗水流到眼睛里,那感觉好难受好难受!就算戴斗笠遮阴吧,没用,腰弯着,背脊全露在太阳底下。
 
  由于脚下田里水很烫,插秧时老是顾着双脚,深一脚、浅一脚的,根本顾不到插秧行间距离。当抬头往前看时,歪歪扭扭,横竖不像样了,这还不管它,再仔细一看,呀!我插秧苗不知咋回事,不是竖立的,而是都躺在水面上的。
 
  站在田里,正毫无办法时,小徐啊!肩背锄头的杨场长又到了我面前。你插什么秧呀?都插在自己的脚印上,哪有不浮起来,插秧时前后要顾上,脚在水田里不能老是动来动去,水田里都是你的脚印,你怎么插。往水田插秧时,还要往前看,横竖是否都在一条线上。
 
  杨场长说了老半天,怕我听不明白,干脆跳下田里做示范。一边示范一边说着,一只手拿一把秧苗,且要利用该手拇指、食指和中指将秧苗分离成一小撮一小撮,另一只手再将分离出来的一小撮秧苗插进泥里,双手配合进行。
 
  插一撮秧苗要弯一次腰,说实在的保持这种姿势操作短时间尚可,时间稍微长一点,就让人难受。而插秧是一天十几个小时如此,真让人吃不消。不仅是腰酸背痛,立不能直,而且是头昏脑涨,眼冒金星。
 
  按照杨场长的指令,慢慢地修正,虽然速度慢点,秧苗不会倒了,横竖基本能控制。此刻,想加快速度赶上工友们。这时,脚下有点痒还带点疼,突然,水面上漂着红红的血,心里咯噔一下,特别紧张,不知发生什么事,慌忙把左脚抬上水面,妈呀!脚上叮了两条蚂蟥,血一直流到水田,当场就把自己吓得哇哇大叫。不管三七二十一把秧苗一丢,迅速跑上田埂,用力地把两条蚂蟥拍掉,这时坐在田埂上,再也不敢下田了。
 
  割稻
 
  插秧显然不行,生怕杨场长辞退我,如果辞掉回家,不仅要挨父母批,关键不能填饱肚子,更不要说吃上红烧肉了。一大早主动向队长请求,我去割稻吧。
 
  吃了早饭,连忙去队长那儿领了一把镰刀,跟上工友们到了稻田。“绿波春浪满前陂,极目连云稑稏肥。更被鹭鸶千点雪,破烟来入画屏飞。”眼前是一幅优美的水田风光画,这让我心花怒放,忘记了昨天被蚂蟥叮的疼痛。
 
  本想割稻会轻松点,其实不然,割稻子是农活中最累、最苦、程序最多的一种,夏收这一茬尤其如此。
 
  队长把磨得锃亮的镰刀塞给我:“小子,看好了,左手拢稻,右手下刀,手腕发力——”话音未落,我已迫不及待冲进稻田。
 
  伴着田间鸣虫轻吟,走进水田,挥着镰刀,顺着水稻倒伏的方向将其一一割倒。一兜禾割一刀,一把能割六七兜禾。然后再一把把地捋好两两相对地码放成堆,一丘偌大的稻田以春蚕啃叶似的方式空了出来。早上露水重,加上弯腰割稻不停,不一小会儿,全身、连头发就都湿透了。长袖衣衫黏黏地贴在身上,等到太阳出来再一晒,难受得不得了!工友们割稻子比较熟练,只听得有节奏的“唰唰唰”的声音,一会儿就割到了一大片。为了打谷方便,割稻子时要把稻子一抓一抓地扎好。先是割两三蔸稻子,用禾衣在禾蔸上扎紧抓在手上,再接着割七八蔸禾,然后用右手把禾秆向右一抹,形成一个禾匝码在禾架子上。
 
  稻秆在晨露里滑溜溜的,镰刀刚碰到稻茎就打滑,咔嚓一声砍在自己左手拇指上。血珠渗出来,混着泥水在稻穗上绽开小红花。被镰刀割伤手也是常事,处理方法很简单,水里洗下,放口中吸吮下血,吐掉,从衣服下摆割块破布一裹,继续弯腰干活。因为是在水田里操作,整天在水里浸泡的手无数次地与粗糙的禾秆摩擦,刚开始几天,手指会被磨出一条条的血渍,时不时地被禾叶尖刺着,便有钻心的痛楚。手上布带扎得满满的,过了一阵子后,手指也磨出老茧来了,便不觉得痛了。
 
  累啊!没有经历过的人是不知个中滋味的。收割稻子虽然辛苦,但对于农民来说,丰收的喜悦要胜过辛苦千万倍,再苦再累心里也是甘甜的。
 
  拖稻草
 
  不为了肚子,这农活真不想干了,但还得咬咬牙坚持。忽然间,杨场长来到我住宿,告诉我,明天你早点上工,去割掉稻子的田里把稻草拖上来。
 
  又换了新农活,而且更轻松了。
 
  第二天,早早就去农田。走在田埂上,清新的空气里夹杂着泥土的芬芳,小草上露珠晶莹剔透,像一颗颗珍珠在初升的太阳下闪耀着,不时落在我的脚背上,透着一股沁心的凉意。
 
  割完了一丘田的稻子后,接下来还要把一部分稻草扎起来,拖到岸上去晒,几天后晒干了,再利用中午或者晚上的时间把稻草捆回农场,收藏起来可作耕牛过冬的草料。剩下的稻草就撒在地里作肥料。
 
  把稻草拖到岸上去晒,也是件很辛苦的事情。一捆稻草至少也有四五十斤重,从水田里拖上岸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上了岸还要走田埂道,田埂都播种了豆子,田埂又小又滑,没走过的人空手走都困难,不要说两手还得拖这么重的稻草,不小心就会摔到田里。拖着稻草时都是打赤脚,那时也没有鞋穿,有鞋也没法在田里穿,每走一步都是小心翼翼。
 
  打赤脚在田里拖着稻草,水田里又湿又滑,双脚不时地踩到割完稻子后留下稻桩,稻桩有七八公分,有的挺硬的,非常扎脚。一丘田的稻草拖完后,脚底板都被稻桩扎出血。
 
  10多天的“双抢”,如同一幅浸满汗水的画卷,刻进记忆深处。如今想起,那些弯腰的疲惫、被蚂蝗叮咬的恐惧、被稻桩扎脚的刺痛,都化作了对“粒粒皆辛苦”最真切的理解。
 
  我仿佛又看见那个在白云下跌跌撞撞的少年,他的脚印深深嵌在泥田里,汗水滴落在禾苗上,浇灌出最朴实的成长。
 
  五十多年过去,农业早已迈入机械化时代,大型收割机取代了人工割稻,插秧机也让“双抢”不再是“战役”。但那段在稻田里跌跌撞撞的时光,始终提醒着我:每一粒粮食都凝结着劳作的艰辛,每一份收获都值得被珍惜。那些被汗水浸泡的记忆,终将化作前行的力量,在岁月里静静闪光。
 
  
 
  
责任编辑:胡玲玲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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