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班人老马

（一）

按理说，保安并不是什么新鲜职业，然而，从他诞生的那一天起，一直到现在也不被人们理解。

城里人见了保安，不屑一顾，尤其是那些司机，或是因为让他们下车登记了，或是不让他们随便进入该进的地方了，嘴里总会骂骂咧咧的：“哼，不就一条看门狗吗？还这么烦人。”遇到脾气好点的保安或许就算了，但遇到我的带班人老马那样的人就不会轻易算掉了，轻则不让司机进入厂区，重则难免是要打一架的；乡下人见了保安，也会一脸的看不起，不就是看大门吗，谁不会看啊。更多看不起保安的是那些进城打工的年轻人，尤其是厂里的少男少女，打工仔打工妹们，因为经常有太多的报道说他们打人了，怎么的等等。

其实，保安只是一种职业而已，和许许多多的行业工种一样，有好人也有坏人。我们的带班人老马其实就是一个很不错的好保安，不仅厂里的领导夸他好负责，就连厂里的那些普通工人，许多的打工仔打工妹也说他是个好人，为他们服务，经常做些工作之外的事情大概是老马得到大家认可的主要原因吧。比如周末，厂里规定中午吃饭时间，工人是不能随便出厂的，但刘阿姨的儿子周末在家要吃饭啊，刘阿姨便让老马放她出去一会儿，把饭做好让儿子吃了就回来，老马便让她随便请哪个车间主任写张条子，就让刘阿姨回家了，可有些保安只会百般阻挠的。老马说，午饭后，休息一个小时又不用干活，让她出去一会儿又如何呢，何况也就周末这两天而已。

（二）

我是在农忙过后，被保安公司调到这家工厂上班的，“我们保安班是全市最大的保安班，连我在内共有队员十八名，分早中晚三班。。。。。。”开完会，班长顺便对我说：“小王，你先休息一下，下午跟老马一起上中班，老马就是你的带班人，有什么问题你可以问他，还好啊？”

我看了老马一眼，其貌不扬的，大概有三十多岁吧，留着中分头，一双眼睛透着不知是怨恨还是凶狠的目光，总之，比较呆滞。

傍晚，我和其他一名队员跟随老马一块儿值班。他斜了我一眼，说：“你想不想在这儿干？”我反问他：“怎么不想了？”他似乎很生气，说：“想干就好好干，不要把腿晃来晃去的”我当时心里就嗤笑一声：有啥了不起的，不就一带班人吗，幸亏还不是班长队长。老马似乎看出了我的不屑，便让另一名队员老唐带我去巡逻，一路上，老唐把厂里的情况以及哪些是巡逻重点地段都一一告诉了我，当我问他老马这人怎么样时，老唐叹息一声，说：“老马脾气有时候暴躁你要让着点他，知道吗？”似乎不愿意再多说。我也没有继续追问，但从老唐那叹息声中，我感觉，老马不是一个好保安，也因此并没有就让着点他，要知道我也并不是好欺负的！

第二天上午，便和老马吵了一架，原因是我没有去北门换上早班的同事吃饭，没人通知我并不知道，而且老唐已经去了，我还去干吗呢？他说下午不是你到北门值班，你让老唐去干吗？我说就换人吃饭谁去都还不一样？

可是我的自以为是是多么的可笑和滑稽啊！

当以后老唐告诉我关于老马的那些事时，我还真的有点不敢相信，但想想老马那些古怪的脾气也就不以为然了。

（三）

有段时间，小偷猖獗，班长晚上特意嘱咐我和老唐要注意蹲点，老唐也顺便给我讲了许多有关老马的事情，他说：“你可不要责怪老马脾气暴躁，乱发脾气，其实他很不幸。小时候就没了父母，都一一去世了，好不容易让他的姐姐带大，给他娶了个老婆，又在生小孩时难产死了，生下来的一个女儿，也在九个月后生病夭折。他现在老家安徽几乎没几个亲人了。但他工作认真负责，好多队员都受不了他那认真劲先后走调了。”

难怪我看他那眼神就有种不对劲呢？怕是早已浸透了生活怨恨的种子吧？我不禁为自己的行为和自以为是羞愧起来。

厂里白天的偷盗也越来越猖獗，这是个很难打理的厂子，一条通往山水村的小路从厂区的南门直穿北门，村里的好多老头老太都挎着篮子到厂里来偷窃电缆废铁，都是老态龙钟，朝不保夕的人了，还出来偷盗，厂里的领导都一度拿他们没办法。那天，又一老头推三轮车从厂区大门经过，其实我们早已注意到这老头了，而且听说以前有过“前科 ”，做过几年牢呢。

当我们把他拦下，还没来得及询问他时，已经从厂外冲进来好多个大汉，大都是附近的村民，他们嘴里嚷嚷着：“干吗打一个老头，啊？”“敢打我爸爸，妈的，早就想收拾你们这帮看门狗了。”于是，一场无可避免的仗打起来了，直到厂里的领导和110赶来，那帮人才立即跑掉，后来，就渐渐听人说：“哎，这帮保安真是没人性了，连一个老头都不放过。”其实，我们连问话都还没来得及问，就遭他们手中的恶棍了。老马忍不过，要求厂方和保安公司为我们讨个公道和说法，但厂方也拿那帮村民没办法，通常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保安公司又拿了厂方的许多钱，哪还有为我们讨说法的闲情啊。

事情最后当然是不了了之了，小小的保安又能怎么样呢？背负着种种不公平的骂名，还要忍受那么多的白眼，干着辛苦的活，一年也拿不了几个钱，好在我还有一个月合同就要到期了，我也不准备在继续签了，不管班长和队长是如何的挽留。

“小王啊，你也不用难过，我们都知道你有志气有理想，你还年轻有自己想要的生活，我们并再留你，只是到了其他地方要惦记着兄弟，有啥困难就打个电话过来，啊？还有做人哪，一定要本分，千万不要做对不起父母和朋友的事，啊，无论做什么都要问心无愧，懂吗？”临走那天，老马喝了不少酒，我说：“你别喝了，老马，以后常联系，我还会过来玩的”。老马说：“小王啊，你不懂，大家就像亲兄弟一般，在一块工作生活，每一个队员从我这走掉，我心里都要难过好一阵子，你不懂，你不懂啊！”我发现老马的眼中有液体在蠕动，心里也难受不已，可我真的要在这耗费我的青春吗？ 老马在班长的搀扶下回屋休息去了，我也随即上了一辆路过的货车，那是班长随手招下的，那名司机对我们的保安对印象不坏，我的心少许得到了些安慰！总算还有人理解保安这份工作的！

（四）

到了省城还不到一个月，就传来了老马牺牲的消息，那是夜里凌晨三点，正在值班的老马听到老唐的求助电话，说有辆车运载着满车电缆出厂了，接电话时老马已看到了那辆运载着电缆的货车驶向了大门，驶向了自己，老马立即放下电话，冲出值班室，向司机招手，示意司机停下，出示出门证。可疯狂的司机哪里看老马的手势啊，只是将油门一踩便冲向了老马，老马躲闪不及。。。 。。。

打电话告诉我老马牺牲消息的是老唐，老唐没说老马牺牲了或死去了一类的词语，老唐只是在电话里说：“老马去见他的父母和他的妻子女儿去了，”然后又喃喃地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他们一家终于可以团聚了，他们一家终于团聚了！”

我将话筒握得紧紧，泪水早已模糊了眼睛。或许老马的死还称不上“牺牲”，但我宁愿称他是牺牲了！更何况他还当过三年兵，抗过枪。后来保安公司以及公安局的追悼活动当然也一样没少，老马也无可厚非的成了那年的一级优秀队员，可那些又能起什么作用呢？他能改变人们对保安的看法吗？能够一分为二的评论保安这样一个特殊的工作吗特别的群体吗？

生活告诉我，他不能！真的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