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行（十一）

　　十一

　　素琴喜欢穿漂亮的衣服。解放前，她家很有钱。上中学时，她穿的衣服都是高档的、时尚的，面料精致，做工考究。同学们都另眼相看，十分羡慕。没想到如今自己要当裁缝，学做衣服，为别人的时尚做嫁衣，十分沮丧。她了解到，这个服装厂，规模不大，离家也不远，属新街口百货商店的服装加工厂。主要任务是做新街口百货商店里的门市部，接的都是高端客人，量身定制的高档毛料男女装，另外也做一些来料加工的成批童装。素琴进厂后，就跟着一位老师傅后面做学徒。当时，使用的是老式脚踏缝纫机，要从把衣线走直，走平学起。好在素琴心灵手巧，悟性较好，任劳任怨，埋头苦学，一针一线地认真做，一针一线地刻苦学，深得师傅喜欢，很快她就成为一名熟练的缝纫工。

　　转眼，文沛已上六年级，小学即将毕业。他想考进省重点中学——南京一中。所以他学习特别刻苦。每晚十点后，他仍伏在灯下做大量的习题和试卷。为保证文沛有充沛的精力，素琴总是陪着，要为他做点可口的夜宵，只有当文沛睡了，她才能休息。白天，素琴在厂里要完成每天的生产任务，中午还要从厂里赶回家给孩子们做午饭。下午她有时为完成定额，别人下班了，如还要多干一会儿。所以，素琴是家里家外忙得团团转，心力憔悴。而自身着装已不像以前那样讲究了，随便，邋遢，不到三十岁，已显得苍老。

　　一天下午，素琴正在厂里上班。忽然，学校打电话来说，心怡上体育课不小心把腿摔坏了。她不知心怡伤得如何？心急如焚，丢下手上的活，立即骑上自行车，就往学校赶。自行车行至细柳巷口，她正准备右转进细柳巷，根本没看见东面一辆卡车正急驰而来，眼看就要撞倒素琴。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个年轻人，飞身跃起，仿佛从天而降，双手刚好地落在素琴自行车的车把上，将自行车硬生生向后推出数米，落地时顺势将素琴拦腰抱住，两人重重地摔在地上，翻了一个滚，素琴正好坐在年轻人的身上。卡车急忙刹车，司机跳下车问:"伤了没有？要不要上医院？"

　　路人立即围拢过来，问长问短。年轻人扶起素琴说:"我没事。"又问素琴，"你怎么样？"素琴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泥灰，走了几步说，"没事。"这时，她才看清救她的人原来是梅家大院的家丁队长武俊。"你怎么在这里？"素琴诧异地问。"回家再说。"武俊帮她扶起自行车，素琴连忙对他说:"快！我们快去心怡学校，她摔伤了，要立即送医院检查、治疗。"武俊二话没说，跨上自行车，素琴随后也跳上后架，自行车飞一般按着素琴指引的方向，从细柳巷直行，右拐就到马府街小学。

　　心怡在老师的安排下，正躺在办公室的长椅上呻吟。武俊立刻抱起心怡，随素琴出校门左拐，沿太平巷再右拐，飞奔去白下路的红十字医院。挂急诊，拍片，检查，诊断为右小腿骨折。医生替她用石膏包扎，并叮嘱伤筋动骨一百天，要定期来医院检查，不能随便走动，小心骨头错位。诊治结束后，他们才又抱起了满脸泪痕且还在不断呻吟的心怡往家走。

　　武俊抱着心怡在左，素琴推着自行车在右。"你怎么找到这里的？""说来话长，晚上，我再细细地给你讲。"……

　　素琴对武俊一直有好感。两人年龄相仿，他们很谈得来。她敬佩他武艺高超，身手不凡，乐于助人。素琴常常有难事，都是找他帮忙。当年姐姐安排她游峨眉山，都江堰就是武俊全程陪同。记得那天晚上，他们夜宿报国寺，第二天天不亮就登金顶看曰出，就是武俊一路搀扶，小心呵护，才使她登上峨眉山顶，一睹日出的奇观。他们并排坐在山顶的石头上，看着天边渐渐泛白，慢慢彩霞映现，一轮旭日从地平线上缓缓升起。先是火红的一点点，慢慢越来越大，半圆，大半圆，全圆。瞬间，红日喷薄而出，霞光满天，金光灿烂。两个年轻人兴奋地跳起来，激动地拥抱在一起。这一点点，一滴滴，素琴至今还记忆犹新。

　　晚上，文沛陪着妹妹，不断安慰她，直至心怡入睡，他才又拿起书再看，不过很快也就捧着书进入了梦乡。

　　素琴和武俊坐在客厅，亲切地聊起分别四年多的琐事。"你怎么找到这里的？"素琴问。

　　"不是你告诉我的吗？那次在峨眉山上，你告诉我，你家在南京白下区细柳巷福安里七号，我就铭刻于心。你还说要带我到南京玩，你忘了？"

　　"那你怎么现在才来找我们？"

　　"我逃出梅家大院后，先是躲到深山的梅老爷藏身处待着。我一直不放心你带着三个孩子在南京的情况，梅老爷也多次催促我快到南京来找你们，这样我就来了。梅武军怎么不见了？"

　　“武军当时很闹，没法带，就临时放在四川的刘村。找个方便的日子，要去把他带回来。""好的。"

　　素琴两眼盯着武俊，就像盼救星一样问:"你这次来南京，是看看，还是留下不走了？”

　　"我刚刚已看到了，你现在身边需要人帮助，我就留下不走了。"

　　"那就太好了！我真是忙不过来。你看，现在心怡的腿又骨折，还绑着石膏，每天都要人背她到学校上课。你留下来，每天背她去上学吧。""好的，我一定完成任务！"

　　"梅老爷还好吧？""挺好的，他就是不放心你们。""我们其他都没事，就是太累了，一个人忙不过来。"

　　武俊爱怜地望着当年那个如花似玉的大家闺秀说:“你看，你脸上都有皱纹了。"素琴双手赶紧捂住脸不让他看。

　　素琴又好奇地问:"你怎么在我就要出车祸时，神奇地出现了？""我早就到南京了。下午点把钟找到细柳巷福安里七号，见你正要骑自行车急匆匆地送孩子去上学，还要自己去上班，就没敢打扰你。我就在门口闲逛，顺便等你们，在巷口，正好碰上了，你说巧吧。"

　　两人有说不完的话，直至深夜。武俊催着素琴赶紧睡觉，明天还要起早上班，以后日子长呢，慢慢再聊。

　　第二天，素琴清晨起床，走进厨房，看到武俊已将早饭准备好。熬好的稀饭正冒着热气，从街对面买回的油条，还飘着阵阵油香。四人吃完早饭，武俊背着心怡，在文沛的陪同下，一块去上学。素琴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才跨上自行车去上班。

　　福安里七号，自素琴回来后，一直是迷雾重重，阴云密布。如今，武俊的到来，仿佛又给素琴这家子，照进了温暖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