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冻的海蟹

 

 

　　小玄驾驶一辆就要退休的桑塔纳牌轿车，正穿越在城南开发区。两边新建的小区和街道整齐划一。行人稀少，车速飞快。忽然，他面前更加空旷起来。放眼望去，远远的前方，高楼林立，大道平整笔直。身旁是一块块用马路分割、等待开发的农田，田里是青青的、未能罩严田块的麦苗。冬天刚过午的太阳，一时间把他车子里晒得暖乎乎的。他于是放慢了车速，稍稍享受一下这午后的阳光。等车子行驶到一个还未启用的公交站台旁时，马路变得更加宽阔了。他慢慢停下了车子，发动机并没有熄灭，小腹正涨得难受。

 

　　出发时匆匆忙忙，一上车，就感觉有尿憋着。现在，他正在田埂边尽情地放松。还没完事，就发现从他来的方向，一辆小集装箱车子驰了过来，慢慢停在了他的车子前。

 

　　“看到我停在这里，他也跟着停了。”小玄心想，“人们都有个跟随的习惯。”

 

　　他一边整理衣物一边向路上走。这时候，他看到从那辆车的驾驶室里下来一高个子年轻人，走到车子后面打开了集装箱的后门，拿出一盒什么。

 

　　“大叔，我这车上有海鲜，你可来点？”

 

　　刚走到路上，小玄被这突如其来热情、亲切的招呼声搞得很是奇怪。他不由得凑了上去，一探究竟：里面有几个白色塑料泡木箱子堆在一处，似乎正冒着凉气。

 

　　“光天化日，人烟稀少，萍水相逢，能会行骗？做生意是不容易！”嘴里虽是没有说出来，心里却这样想着，“我要试一试，看看能出啥名堂。”

 

　　那人立即打开了一个塑料箱，他看到里面是被冻在一起、排列整齐的两排大螃蟹！

 

　　“多少钱一个？”小玄无意地问他。

 

　　“单个不卖，论斤卖，你看，这海蟹可肥？”那个看上去二十多岁、瘦高个子年轻人随手掰了一条蟹大腿让他瞧。

 

　　小玄看到冰冻的蟹大腿鼓鼓的，在太阳光的照射下亮晶晶。

 

　　“一箱多少钱？”他看到那箱子里的海蟹排列整齐、冰冻严实，全部是头朝上趴成一排。每排四只，一层两排共计八只。他估计每箱至少装有两层，每箱要有十六只。

 

　　“我给公司送，都是每箱一百八，卖给你只收一百六，你就不能再还价了！”那小伙子笑嘻嘻地看着他，“大叔，你帮帮忙，刚才，那几个工地上的工人，每人都购买了两箱！”他说着，又拿出了一小盒冰冻的虾，“你看这海鲜！”

 

　　小玄心里闪念：“哦，皮皮虾！”

 

　　小玄曾在大酒店玻璃柜里面见过这虾，大超市里也有，都是被冻着存放的。人们都称这种虾是“爬虾”，他们的腹下生满小叶片，尾巴整齐、扁平，前胸部大致长着三排小腿。这虾与小玄这里的本地虾不一样，他们头顶的刺刀要比本地虾的尖长刺刀短得多，更缺少那两只又细又长的大钳子，他一直都把这种虾称为“皮皮虾”。

 

　　他一见到虾呀、蟹呀心里就想起可爱的女儿。虾呀、蟹呀是女儿的最爱！女儿今年上五年级了，只要去饭店吃饭，让她点菜，不是问可有螃蟹，就是问可有龙虾。这是海蟹，小玄家处内陆，如果买回家几只，也真算是个新鲜物。有一次在大海边，女儿吃了一只小海蟹都花了上百块，那根本没有吃出啥名堂。

 

　　“买回去试试，万一好吃，老婆纵然有所言语，女儿当然会十分高兴。”想到这儿，他又往前凑了凑。

 

　　“这虾二十五一盒，来一盒？过年了，买点海鲜带回去吧，你看这虾，好容易过一个新年！”

 

　　小玄好像是故意做出假动作，他端起一盒螃蟹匆匆地凑上鼻子，闻了又闻。那冰冻刚刚的，他没有闻到什么异样。

 

　　“都是海水味——”那人说着把虾放进车厢里，接着又把打开的螃蟹盒盖上盖。

 

　　“这螃蟹多少钱一盒——”小玄又问，刚问过的价格，他好像忘记了。

 

　　“一百六。”那人笑着，“我跟你说，你到饭店里，一只蟹子都得好几十块！”

 

　　“一百二，一百二我买一箱？”

 

　　“哎哟呵，大叔，你还还价，好吧好吧，我处理处理算了。”

 

　　“关键是，你忽然在这里卖东西给我，这明明就是个骗的场合！”小玄说笑着，掏出一百二十元钞票递给那人。然后，他抱着一盒沉甸甸的冰冻的海螃蟹，放进那还没有熄火的车子里。

 

　　一路上开着车，他又怕车内温度高，融化了海螃蟹的冰。中途又急忙停下来，把海螃蟹挪进了后备厢里。

 

　　傍晚，他去学校接女儿回家后，急忙打开箱子向她展示，女儿惊奇地瞪大了双眼，高兴地抓起电话大喊大叫着告诉她老妈：“老妈，晚上我们要吃大螃蟹喽——”

 

　　“不要急，我们先试试可能吃。”他说着，高兴地用刀撬下三只海螃蟹，放置在电饭锅里蒸了起来。等锅里开始响水，客厅里传来一种怪怪的腥味。待锅里沸腾之后，满屋的气味，熏得女儿跑来跑去。

 

　　“老爸——这咋回事？”女儿一手捂住鼻子，一手指着正在冒气的锅盖。

 

　　“乖——坏了！海螃蟹是坏的！嘿嘿——吃不上了——”他不好意思地苦笑了起来。

 

　　老婆回家之后，他被狠狠地呵斥了一顿。老婆说，他买的这是毛螃，不是海螃，普通的毛螃蟹，在今年夏天时才二十元一斤。然后，老婆命令他，把蒸的和没蒸的冰冻海螃蟹，统统扔进垃圾桶。他扔完蟹子回来之后，老婆接着又呵斥起来。

 

　　“人家就知道能骗你这样的！你这样的才是老好人，你说说这是第几次了？”

 

　　“嘿嘿——该是第三次了，”小玄想了想，又说，“加上这一次，大概是第四次了。”

 

　　“还记得吗？灵山寺逢会，你送给人家一把子香蕉，又倒找人家好几十块钱？”老婆气呼呼地训斥。

 

　　“那次，我在山顶上一直晒到中午，好容易来了一个买香蕉的妇女，哪能想起她会使用假币呢——”小玄嘟哝着。

 

　　几年过去了，他对其中的两件事还记得清楚。灵山百十米高，风景秀丽，有盛唐古寺坐落其顶。当天逢正会，他相信人都喜欢登顶，山顶上一定人多。当时，他和老婆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才把装着香蕉、苹果的电瓶三轮车，开到山顶上。但是，买水果的人却寥寥无几！后来，自己老婆也去会上转悠去了，他一个人看着摊子。到中午时分，才碰到一个中年妇女，拿一张毛爷爷大钞买了一份香蕉，他当时高兴得合不拢嘴。等到老婆在会场上转悠够本，来到摊位，拿起那张钱迎着大太阳光一照，她大叫道那是一张假的！当时就围过来几个人，他立马像是丢了魂。最懊恼的就是卖春联了，那年头一次听说卖春联能赚钱，他购进一批春联，天天上街摆摊。腊月二十几的大街上熙熙攘攘，可能是因为地势的原因，别人的春联在那天卖得风风火火，他的却是无人问津。在那期间，却来了一个风风火火的人。那人急急忙忙递给他一张崭新的百元大票，他高兴得急急忙忙给那人收拾好春联，找那人零钱。那人说春联先放他这里，等买好其他东西之后再来取！小玄一直等到老婆忙完事务过来帮忙，也没等来那人再来取春联！他心里一直不断地犯嘀咕，难道他过春节不准备贴春联了吗？等老婆一检查他收的钱，那是一张假的！

 

　　自从收有了收假币的经历后，小玄好多次在心里告诫自己，收钱时一定要细心。都说无商不奸，其实，做生意挺不容易。

 

　　不过，今天这事怎么过老婆这一关，他却没有了任何主张。现在，他的目光在老婆的眼皮底下四处躲闪，像是屋内无任何物件可以博得一观。

 

　　“还有一次呢？！”老婆更加厉害了。

 

　　小玄慢慢低下了头，两眼瞅着地板，拉长了音：“还有一次——”

 

　　“你们俩，谁都不准再叨叨！自从老妈来家，老叨叨这个！”老婆正用手指点着他的额头，准备接着加强教训他时，女儿生气地从她房间里跑了出来。

 

　　屋里一时平静下来。

 

　　晚上，老婆在床上和他彻底地分了窝。他自己裹着一床小薄被，不断感觉寒意阵阵来袭，依然能够闻到煮过冰冻海蟹之后的那种怪味道。他辗转反侧，心里不由得感慨：“嗯！唉！冰冻的海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