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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将那些回忆切成碎片，残缺的，破碎的嵌入心里，留下一道深深的疤痕，最终风化成痂。我知道，命运很残酷，但是他的语调却很温柔……

　　1998年6月洛阳路巷口

　　由于时值盛夏，天总是亮得特别早。微微睁开眼，耳边是老旧的风扇因辛苦劳动而发出的喘息声。巷子已经开始热闹，各种声响将夜晚的宁静神秘一层层掀开，迎来平凡又忙碌的一天。

　　随着朝阳渐渐沾染云层，一点点地洒在巷子口，屋顶上的青瓦片闪闪发光，耳边传来此起彼伏的吆喝。伸了伸懒腰，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见他站在阳光下，叉着腰，肩上搭了块毛巾，回头对我灿灿地笑着。他微润的瞳孔，温暖我的整个夏天。就是在那个阳光明媚，街边的早点散发着香气的早晨，我遇上了他。从此，我也便赖上了他。

　　他也是平凡而庸碌，岁月的艰辛刻成了他脸上的道道皱纹，再映衬上他那古色的皮肤，仿佛是经历了风吹日晒的容器。每到午后，巷子里光着膀子的大叔都会拾一条毛巾搭在肩上，然后一脸坏笑的问他：

　　“丁老伯，今儿个可够热的，要不，咱来两圈吧！”

　　他总会大笑，然后在辣辣的阳光之下挽起裤腿和那些人打小麻将。我总会不知趣的跑去，拉着他的衣角说：

　　“带我去文殊院嘛。”

　　记忆中，好像很喜欢那个地方，那儿有用薄薄的彩色锡纸糊成的风筝，那儿有抽着烟斗的老头捏成的糖人，还有五角钱的棉花糖。当然，这些他都会给我买，因为，当我遇上他时，我就赖上他了。每当这时，那些大叔便张开他们油腻腻的大嘴对我吼着：

　　“去，去，去自个儿玩去。”

　　我却不依不饶，不停的扯着他的衣角，

　　“我不，你就是要带我去。”

　　他总会无奈的笑笑，说：

　　“别闹，瞧这丫头，我上辈子指不定欠了她什么，现在啊，这样赖着我，是找我要‘债’来了，哈哈……”

　　众人大笑。我确实依赖他，我说我要大头菜和奶油蛋烘糕，他就买给我；我说我要五花八门的“粘粘”，他也买给我；我说我走累了，要“骑马”，他也就把我高高举在头顶。只要我说的，他都会做……当我遇上他时，就赖着他，他无条件的迁就我，用他的话说，我是来要“债”的……

　　然而，这个世界，并不是那么多的完美，命运残酷的刀刃，还是无情的落在了，我们的必经之路上……

　　2000年9月机关幼儿园附近

　　一位老人骑着自行车，急急地驶向幼儿园门口，一辆轿车从旁冲来，自行车被甩开了，带着斑斑血迹，滴落在残阳的地平线上。

　　2011年2月沙河新城小区

　　“今年天气很好，我带你出去走走吧。”我朝那个在椅子上打盹的老人说。

　　他愣了愣，然后慢慢的望向我，目光有些许的呆滞。

　　“那好吧。”

　　我推着他，徐徐地漫步在小区的小径上，萧瑟的冬卷去一切生命的迹象，甚至连树上微微欲坠的枯叶也不放过，庆幸的是，今天，还有着冬日的些许光亮。

　　“你有空就多下来呼吸新鲜空气，别老窝在房里看电视，今夜是除夕，有烟花可看。”

　　他淡淡的笑：

　　“没想到我这糟老头子又挨过一个冬天勒。”

　　我鼻子微微一酸，这么多年了，他还是那么乐观。回到家，几个拜年的亲戚寒暄道：

　　“丁老，咋样了，腿还行吧？”

　　他总是笑，

　　“放心，我身子骨硬朗着，死不了。”

　　众人又夸：

　　“这丫头长这么高了，懂事啦？”

　　他总是挺挺身子说：

　　“这丫头，就是孝顺！”

　　我眼眶一湿，从他急着来接我而不小心发生车祸导致残疾，已经十年了。

　　这十年，我仿佛已经长大了，懂事了。不知不觉，他似乎很依赖我了。他说，下雨时脚会疼，我就帮他用竹锤轻轻敲打他早已麻木的的左腿来帮他减少疼痛；他说，看电视是一种享受，我就为他端一杯热茶，剥一盘瓜子；他说，他要我有出息，我就在拿到奖状后，第一时间递到他面前，让他在和别人寒暄时，有骄傲的凭据；他说，他担心我放学路上的安全，我就在进门时，高声大喊一句“我回来了”；他说，在屋里呆久了会闷，我就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推他四处走走；他说，他老了记性不好，我就在他吃饭时，反复提醒他哪些该吃，哪些不该吃，只要他说的，我都会做……但是，我再也没有和他一起回过洛阳路，一起到过文殊院。他很怀念，但我无法面对那些回忆和现实的冲击，只能任岁月将他们默然入殓，深埋心底。这时，又有人说：

　　“丁老伯，来‘买马’吧！”

　　他又乐呵呵地去了。我得去拿个枕头让他靠着，不然，坐久了他腰会酸的。

　　亲戚们又说：

　　“当初，你还说丫头赖你，现在，该是你赖丫头了吧。”

　　我们都笑了。

　　他，是我的爷爷。

　　我遇上他时，正值他花甲之年，步履蹒跚。

　　他遇上我时，正值我总角之年，天真烂漫。

　　命运很是残酷，就像这个世界从来都是不完美一样，总是有那么多残缺，那么多荒芜，那么多“此情可待成追忆”，那么多“人生若只如初见”……

　　美好的时光如易碎的梦，握在手中却还是留于指缝，但是，命运虽残酷，他的语调却很温柔，他从不把你逼往绝路，当然他关上一道门，便定会向你打开另一道门，只要你看得到。就像黑夜虽然给了我黑色的瞳孔，我还是会用它来寻找光明。

　　除夕空中的烟花照亮心房，记忆的风拂起耳畔的发。无所谓缘分，无所谓羁绊。对于我和爷爷来说，命运很残酷，但是他的语调很温柔，这种温柔的语调，叫做，相互依赖……

　　姓名：夏晨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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