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说(彦文杯)
时间:2014-01-02 07:12 来源: 作者:子非鱼 点击:次
我出生在一个小镇上,母亲说在我出生以前,这个小镇是很落后贫穷的,也没有多少户人家,没有现在的路灯和柏油路,可直到现在我都认为这个小镇是落后的、贫穷的,更难以想象我出生以前它的模样。在这样的环境里坚持着生活下来的人家,后来就成了我的邻居,而母亲就在她十八岁那年,在这里嫁给了我的父亲,并生下了我的大姐。 直到生下我,母亲已经是四个孩子的妈妈了,没错,我有三个姐姐。母亲说在怀我三个月的时候,父亲和奶奶已经对“是个男孩”这样的话不再有半分相信可言了,都极力劝说母亲将我流掉,母亲在走到医院门口的时候反悔了,她一个人挺着肚子又回到了家里。奶奶问母亲为什么不做掉,母亲说:“是我身上的肉,就是要饭,我也要生下来,不管男孩女孩,都是我的孩子。” 七个月匆匆走过,在一个冬天的正午,母亲生下了我,母亲说当她看见我的“把儿”时,她没有像电视里演的那样哭出声来(当然那个时候电视机还是个稀罕物),可当看见我是双眼皮时,她却流下了泪,因为她的四个孩子终于有一个继承了她那双美丽的眼睛,还是个男孩。我的出生使家里许多人松了口气,却让计生办的人忙了起来。在我吃了三个月的母乳,越发可爱的时候,为了躲避超生,母亲将我装进了篮子,送去了乡下舅舅的家里。那一年,母亲只有二十三岁。 光阴似箭,转眼间三年过去了,母亲受不了相思之苦,终于交了罚金,将我领回了家。刚学会走路的我来到繁华的小镇上,估计我当时的心情很是兴奋,于是趁母亲一个不注意,撒腿就朝马路对面的舅妈跑去,一辆大卡车戏剧性地朝我撞来。母亲说她当时觉得天都要塌了,如果我就此夭折她也就不活了。当然了,我没有夭折,否则也没有机会写下这篇文。所幸那辆卡车刚刚启动,车速并不快,而我被撞倒在车下后,老老实实地趴着一动不动。当母亲跪在柏油路上,将毫发无损的我从“车肚子”里拖出来的时候,母亲说她当时发誓再也不会让我受到任何伤害。 可母亲的决心似乎抵不过上天给予我的命运,由于母乳喝的少,奶粉也远没有现在的好,以至于我的免疫力远没有别的小朋友强悍。母亲说能超过五天不感冒发烧,已经算是不错了。 小学的五年我是在母亲的背上度过的,不管是上学还是放学,不管是下雨还是下雪,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不管是去学校还是医院,母亲永远将我放在她的背上,直到我已经和她差不多高,再也背不动我,才让瘦小的我自己去走。邻居们早已看不惯,见机会就对母亲说:“你就不能让他自己走吗?多大了还背着?这么惯着他以后可难教育喽!”母亲总说:“我儿子不会的。” 我问母亲为什么我的身体这么差,我也想跟别的小朋友一样夏天可以吃雪糕,冬天可以打雪仗,体育课可以满头大汗。母亲说:“人死病断根,你现在身体差,该受的罪受完了,以后就会少受点罪了。” 初中三年我一直是班里的第一名,其实对于这样小镇上的中学里的尖子生,想要考上县城一中也不是板上钉钉的事。可怕的是,在初三那年的节骨眼上,我迷恋上了网络。直到后来的高中、大学,在与同学们说起那段往事时,我才知道,在真正想要考学的学生中,我算是上网比较早的,也让母亲过早的感受到他儿子青春期的叛逆。 上网的时候总是偷偷摸摸的,并且一直相安无事,直到一天夜里母亲上厕所时,到我房间去看看我有没有把被子蹬掉在地上,才发现我的床上空空如也。母亲说她当时完全乱了,脑海里闪现出无数种可能,可就是没有想到我会在网吧的电脑前兴奋地打着传奇。最后是三姐背叛了我,后来三姐说她实在不忍心看着母亲担心、着急。 我跪在地上,寒冷的冬天的冰冷的地上,母亲手里拿着擀面杖,三姐在旁边哭,我担心屋里的父亲会不会怒气冲冲地出来当场把我掐死。当母亲用手里的擀面杖狠狠地打我的手背,而三姐哭着求母亲住手时,我才意识到,这是长这么大唯一一次被母亲打。这一次我是真的错了。母亲扔掉擀面杖,坐在板凳上气得直跺脚。母亲说:“你体弱多病,不努力考学,对这个家对这个社会还能有什么作为?”直到现在,年近而立的我才真正明白,母亲在那个夜里说的这句话所承载着多少的不忍和期望。 我没能考上县一中,打擦边球去了县二中,高中的三年是我这二十多年的人生中,最难忘的时光。在我披星戴月、呕心沥血地保持着班级前三名、年级前五十名的时候,爱情悄悄地找上了我,我早恋了,就在高三那一年。 那场没有开始的爱情,差点毁了我的人生。 身在青春期的雨季的我,总是无端地放大心中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烦恼。我开始逃课,学会了抽烟,重新拾起了网游。这些对于一个高三生来说,完全是一个个万万不可逾越的雷区,可叛逆的我,被爱情蒙蔽了心智的我,竟不以为然地跨越了进去。成绩一落千丈,我无所谓;家人的软硬兼施,我无所谓;老师、同学的冷落,我无所谓。我完全沉浸在一个只有悲伤的世界里。最后忍无可忍的班主任给我冠上“害群之马”的帽子后,将我驱逐出班级,我背着大包小包的课本,狼狈地回到这个小镇的这个家。到了家门口时,母亲正戴着围裙端着一大盆水往外挪,当她也发现我的时候,眼中的错愕很快变成了心疼。母亲抱着我的头说:“塞翁失马,现在努力还不晚,我还相信你。” 我剪去了长发,将自己关进了小屋里,在一堆堆参考书和试卷的陪伴下,我熬过了高考前的最后一个月。高考的那两天,母亲停掉生意,在县城里陪着我高考。用一场考试的形式来和我叛逆的青春告别。母亲说:“安心去考,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天塌下来还有这个家在呢!”我抱着母亲哭了,哭得很用力,我对不起母亲,对不起自己之前付出的所有努力,对不起这场绚烂的青春。那一年,我十八岁,母亲四十一岁了。 再后来,我又以擦边球的分数考进了一所二本院校。大学的四年里我开始一点点懂事起来,我热爱文学,将大部分时间用在了看小说、读历史上面,偶尔打电话回家也是因为没了生活费,而放假在家也是躲在房间里啃书,或是上网,与母亲的交流越来越少,而母亲似乎也习惯了我不在家的生活,母子之间开始变得沉默,而我则更多的是将对母亲的爱和思念写在了文字中。 大学将近毕业时,我开始变得暴躁,开始四处投简历找工作,开始思考着自己刚刚开始却迷茫低落的人生。面试了许多场,工作也换了好几个,却始终不似自己所期许的那样。烦躁成了生活中的主要情绪,和父亲面红耳赤的争吵也是隔三差五地在饭桌上,在电话里上演。我开始担心开始害怕,担心没有一份像样点的工作给父母给自己一个交代,害怕母亲的期许最后都落空,而我无力给她一个安逸的晚年。母亲知道我的忧虑之后笑了,她说:“我相信我的儿子不会是一个碌碌无为的人,工作慢慢找,但以后不管从事什么工作,都要做一个诚实正直的人。” 我是一个幸福的人,我一直这么觉得,而如今我觉得自己竟也是个幸运的人。2012年的公务员考试,使我走上了从警路,一直体弱多病的我从没奢望过有朝一日能披上神圣的警服,虽然梦想过,却一直不敢相信自己。母亲说她做梦都没有想过我会成为警察,她设想过许多种长大后的我,有医生、有律师、有教师、有企业家,却没想到她所羡慕的人群中也有了她儿子的身影。 我即将去北京培训两年,在全家高兴了一段时间后,又到了离别的日子。在启程的那天清晨,父亲将我的行李绑在他在摩托车上,母亲为我整理着衣领,母亲说:“到了北京要照顾好自己,做一名好警察。”说完母亲微笑着看着我,那慈祥而不舍的眼神让我鼻头一酸,也是在那个清晨,借着曙光,我才看清了母亲的头发都已白了一半。我哽咽着说:“妈……”却再也说不出下文。这一年我二十二岁,母亲已四十五了。 那个清晨母亲渐渐变小的身影一直闪烁在我的眼前,历久弥新。在这二十五年里,母亲看着我一点点地成长,而母亲的这二十五年中,我却时常缺席,仿佛是在一场梦之后,我忽然间长大了,而母亲却在一夜间变老了。母亲为我所付出的心血,哪怕我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万一。当写完这些文字的时候,我多么希望可以让时光再慢些行走,让母亲再晚些老去,让我这个不孝的儿子再多一点时间陪陪他的母亲,趁一切都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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