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阳，今夜不再落雪

　　星期三的晚上，沈阳的桃仙机场一片宁静。我刚下飞机，还没来得及取行李，手机一开机，就看到爸爸发的短信，爸爸临时有事，托了他的朋友刘叔来接我。其实这一次，我本不打算把准确抵达时间告诉家里。

 

　　此次回来，一是想看看阔别八月之久的家人，更重要的，是我心里始终放不下你。我们曾经在一起三年，却因为异地我在医院黑白颠倒地上班而渐渐走散。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沈阳，生活在这座城市某个熟悉的角落。我多么希望飞机落地的那一刻，你就能出现在我眼前；我想飞奔到你面前紧紧抱住你，用尽全身力气告诉你：我还爱着你，我放不下你。

 

　　事实上，在我离开沈阳的前一晚，我坐上夜班大巴赶往广州时，看见你qq在线。我忍不住把次日回沈阳的消息告诉你，你一直没有回我信息。那一刻，我的心凉了半截。也许我真的只是一厢情愿，也许你早已放下。但我仍安慰自己：只是距离让我们生疏，只要我真实地站在你面前，一切又会回到最初的模样。因为你的冷静，我不敢贸然去找你，刘叔我已经好几年没见过了，他打电话进来时，我正在取行李。他告诉我在出口等，问我穿什么衣服。取了行李我直奔出去，心里正嘀咕怎么相认，就看见一位中年男子朝我招手，喊着：“丫头，这边呢！”

 

　　刘叔接过行李箱，领我走向停车场。机场附近在改建，车停得格外远，我们走了好一段才到。上车后，刘叔递来一杯热水，让我暖暖身子。其实我并不冷，因为终于回到了有你的城市，哪怕看不见你，也能更近地感受你的存在。我不忍拂了他的好意，接过水杯，热气氤氲而上，眼镜顿时起了一层白雾。我索性闭上眼睛，任激动与期待在心中翻涌。

 

　　从桃仙机场到家还不到一个小时的车程，我原本沉默，又怕显得不礼貌，便与刘叔聊起沈阳的近况。这座我来来往往却从未长居的城市，因你和家人而变得格外亲切。我甚至开始幻想：如果我们能重新在一起，我就再也不走了。车行至青年大街，一条路的分岔口：一头通往沈河区我的家，另一头则伸向你所在的皇姑区。我望着窗外的灯火霓虹，心里格外凄凉。两条路，两个方向，都是我渴望的去处，一头是家人的温暖，另一头是无尽的牵挂。我知道家人永远会在那里等我，可你不同，如果我不主动找你，也许你就真的从此消失在我的生命里。我爱得如此认真，宁愿承受拒绝，也不愿试都不试就永远失去你。

 

　　思绪飘忽间，刘叔已把车停在我家楼下。弟弟下来接我，半年不见，他竟已比我高出半个头。他接过行李箱，招呼我和刘叔上楼。刘叔婉拒说还得回医院看个手术病人，告别后，我和弟弟踏着积雪走进楼道。

 

　　屋里暖气充足，桌上盖着饭菜。爸妈都还没有下班，弟弟一边写作业一边等我。我在飞机上用过餐，并不饿，但知道弟弟还没吃，便洗完手陪他吃饭。我们聊着我不在时的趣事，他第二天还要上课，饭后便回房写作业。

 

　　我独自整理行李，把从汕头带回来的特产分成几堆,让妈妈带去给他们的朋友.刻意地将给你的那份留在行李箱里,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送出去。坐在沙发上等爸妈回来，一边想着在汕头的那些日子:我常常傻傻守在电脑旁，悄悄盼着你上线，很多时候只是想在视频里看你一眼，你不在线的时候我反复翻看我们的照片，回忆你当时的笑容；默默感受我不在沈阳你可能有的落寞和孤单。

 

　　你不在的时候，我总循环听着你最爱放给我听的那首《小乖乖》：这城市依然在运转而我的脑袋跳针停不下来有时候必须为你失去方向感……小乖乖快过来抱一个我带你去体验电影里的浪漫一幕幕提醒我第一次的感动这样就够了。

 

　　我多希望你还能像从前那样把耳机塞进我的耳朵，多渴望你再叫我一声“小乖乖”，再把我拥入怀中。可现在，我回到了这座装满我们回忆的城市，却不知道该不该去找你。

 

　　爸妈回来时，我已在沙发上睡着。迷迷糊糊被叫醒，挤进弟弟的房间，每次我回家，他总开心地把床让给我。被家人的温暖包围，我想：如果生命停在此刻，或许也无遗憾。唯愿岁月静好，现实安稳。

 

　　回家的第二日,我出门冬游，邂逅皑皑白雪。思念由此而增，我来到雪地，还是找不到你，你说的要陪我看雪，我已如期盛京还，而你依旧不来。远望无所见，泣涕泪如雨。雪风吹我裳，遥遥无人解，望君愁我肠，悲苦愁我心。你在哪里，打你电话，多少次都是无人接听，我的心一次次凉下，又一次次捂热告诉自己：就算你不再爱我，我也依然爱你；你不再想我，我也思念你；你不再担心我，我也牵挂你，只是你永远不会再知道。我害怕你嘲笑我卑微地爱着，可你越不来见我，我越忍不住想你。走在清冷的风中，我不愿把心事写下，不懂为何日夜期盼的故乡依旧遥远。一只孤鸟，还能否回到生命的故林？我不想落泪，不想将心中那些沉重的爱如此轻描淡写，我宁愿向天空那样用自己的辽阔将所以的思绪收藏。我只想知道我所挂念的你是否安好。

 

　　爸妈照常上班，幸好弟弟放元旦假陪我游玩，期间我们去了北陵公园、故宫、青年公园、市图书馆、北方图书城，吉祥市场，市府广场……每处都留有我们的回忆。每次外出回家前，我仍试着打给你，盼望能再见一面，哪怕远远一眼，你却从未回过我电话。

 

　　那日在昭陵后面，我拨开层层雪枝，看见树木披着雪的嫁衣静立沉睡。想见你的渴望，就像这片银白森林无尽蔓延。北陵公园里，人们在新堆的滑雪场上欢笑，鸟儿从人群头顶飞过，而我站在其中，只剩悲伤。回家后，有暖气的房间装着我冰冷的心。松软被窝承载我的身体，却无法安顿我疯狂滋长的思念，它已连续几夜剥夺我的睡眠。你怎么舍得让我受这种煎熬？

 

　　期待的快乐总是昙花一现，我度过那么多有你的日夜，闭上眼，到处都看见你。记忆与渴望仍紧紧围绕你，我们那些有限的回忆，像湖上浮冰永不融化。最好的日子里树不曾开花，我归后沈阳的天空也不再落雪，就像我曾坚信的爱情，无声无息地死了。我真希望自己也随之枯亡，不再无谓地自我折磨。夜里听着家人熟睡时均匀地呼吸声，我穿上大衣，围上围巾，带上手套轻轻地关了房门，悄悄地走出了屋外，倚着阳台，望着远处的积雪。因为此时我的心里还挂念着在这座城市里我爱着的你，我不知道你是冷、是暖，是忙是闲，是快乐还是悲伤。这种隔着距离的牵挂，就像每次吃冰糖葫芦一样，甜里透着酸，酸里透着甜。

 

　　后来你终于打来电话，我心中重燃希望。我告诉你回汕头的日期，说要在沈阳过2016年元旦，想和你一起辞旧迎新。我说等我三年合同到期就回沈阳，然后再也不走了。可话还没说完，电话就断了，妈妈帮我倒好了洗脸水。我发信息说等下回你，你却再没理会。每次你不接电话，我就静静望天。愿望如毒蛇缠绕我，清晰的念头终像冬日枯草般萎去。16年元旦凌晨，我删掉了回家后你唯一的来电记录，也删除了所有期待。我发信息祝你幸福，然后对自己苦笑：最怕的结果，终于来了。我这不是谁都能承受的爱，不如从此深藏。美丽的雪花，花开花落终有时；而我的心，明日又将被带回那片喧嚣之地。爱还未死，心却将亡。我已准备好寂寞南归。

 

　　最后两天，爸妈休息，我们一起去商场买衣服和食物。我喜欢在兴隆大家庭推着购物车，装满吃食回家，只有大包小包提着，我才真切感到自己回来了。上帝似乎从不一直眷顾同一个人，世界也总是在一点点折磨我们的。好像这几日，让我一面感受着回家的喜乐，还一面忧愁着，我那些不能被人理解的忧伤。走那天，爸爸的朋友来家里庆元旦，任叔特地从铁西赶来要送我去机场。其实我已害怕离别，专门去楼下的烟酒店买来烈酒，我知道喝了酒就不能开车，我也能安静离开。请原谅我这点自私。果然，中午除了要送孩子上培训班的刘叔，其他人都喝了酒。一点钟，我坐刘叔的顺风车去机场，笑着与家人告别。我知道，再深的留恋终要变成无奈。

 

　　寂寞南归，断肠一寸千缕愁。惜雪雪远去，轻云薄雾，了无情绪，思人何处？天接云暮，望断归来路！穿越所有愿望与念想，我如期降落在白云机场。北国的雪已彻底离我远去。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栏意？凌晨我在天河等末班车回汕头，一个人长路迢迢，我知道路要怎么走。坐上大巴，塞上耳机，许茹芸的歌声响起：

 

　　走出了机场的大门

　　又是一场大雨

　　事到如今我依然爱你

　　我孤孤单单留在回忆里

　　好想陪你再淋一场雨

　　要世界为我停止呼吸……

 

　　人生仿若白驹过隙，转瞬间所有欢笑已然湮灭成尘。凌晨我置身于这流动的人群里，守候着属于自己的那份静默，挡不住的落寞沁透了衣衫，深入进骨髓。犹记得回沈阳那夜在去广州大巴车上的梦，频频遇见你。然而现在，我又一个人踏上了归路。车窗里惨白的光芒照射着我的脸和头发，回忆和梦撞击着心门，这时，我忽然听到熟悉铃声，手机在羽绒服口袋震动。是你。我泪喜交加，却强作镇定接起。你问我是否已回，我说还在大巴上。你沉默片刻，终于说：“不是不想见你，三年太长了，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你接着说：“我知道你还爱我，我也是……但我真的没法再继续异地了。太苦了，对不起。”

 

　　原来你什么都懂，只是终于选择了放手。亲爱的，为何在我彻底绝望时，又给我希望？为何在我终于决心离开时，才告诉我你其实也爱？我的心，该怎样安放？

 

　　凌晨三点，大巴上的乘客都已沉睡，除了我和司机。我仔细听你每一字一句，小声回应。车继续前行，心跳如鼓。我多希望它能跳回你面前，替我这个暂时无法归去的身体说：我有多爱你，多想永远和你在一起。但那夜，我终于明白：我们真的结束了。我还是如当初那般信你，也依旧爱你，只是不再挣扎了。我跟着耳机里的音乐，轻轻哼唱：

 

　　如果爱情可以瞬间忘记

　　我又何苦那么的爱你

　　冰冷的空气

　　穿透我的身体冰冻我的心

　　你能看到我留在屏幕上的字

　　却看不到我滴在键盘上的泪

　　眼泪的滋味好像苦水

　　我会记着你的好一辈子

　　为你落下最后一滴泪不再哭泣

　　也许某天还会笑着想起你

　　写下的日记都是回忆……

 

　　歌声渐弱，车继续向南。雪停了，爱也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