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凡事
时间:2025-08-06 09:21 来源: 作者:黎明 点击:次
迁城后,母亲从高阳搬到古夫,居住在我曾经工作过的古夫中学的单元楼里。用母亲的话说,古夫敞亮,街道干净,也方便。母亲这样选择,我们没有异议,顺者为孝。母亲在高阳的一套二居室,就闲置了。
姐姐费心张罗,高阳的房子租给了一对40岁左右的夫妇。据说是做小本生意的,就在高阳的主街上。
房子租出去了,交房后,钥匙给了房主,半年的房租交给了母亲。
原以为就这样顺水顺风,收收房租,对母亲来说也是一笔额外收入。没成想,不到两个月,就出了丫杈。
那一天,母亲说:“你去高阳看看房子。”
我问:“看什么呢?住得好好的。”
母亲的语气不容置疑:“看看墙上有没有乱订乱挂?门有没有损坏?那些做生意的,大老粗一个,把别人的屋不当回事。”
我不想去看。我也租过很多次房子,房东时不时来查查戏,疑神疑鬼的表情,令租客感觉寄人篱下。
母命难违,我赶公交去了高阳。
足足敲了三分钟,门开了,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婆婆站在门口。
看看门牌号码,是302,没错,怎么是一个老婆婆?
我进屋,老婆婆告诉我,她88岁,他的孙子孙媳帮她搬进来住的。她的孙子孙媳,就是那对中年夫妇。
环顾两居室,那中年夫妻刚租房时搬进来的材料都不见了,只有老年人的被褥、旧箱子、旧沙发、五颜六色的衣服和鞋子。一股老人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
老婆婆耳背眼花,交流不畅。她没有开火,全靠儿子和孙女送饭她吃。如果都忙,儿孙都送不了,她还得拄着拐杖下楼混个温饱。
偷梁换柱!回古夫的车上,我的心情渐渐沉下去。88岁的高龄,拄着拐杖下楼炒盒饭,万一有个闪失,咋办?晚辈怎忍心让她一个人居住?半夜有个伤风咳嗽,谁来递一杯暖茶?
给母亲回真话吗?一定要回。我约了姐姐,一同给母亲汇报这个居住在我们屋子里的不速之客。
果然,母亲火冒三丈!
“没有二话说,撵出去撵出去!”
“谁会把房子租给死老太婆住,晦气得很。”
为了稳定母亲的情绪,姐姐主动接话。
“妈,你别生气了,我们出去把这件事弄清楚!”
母亲余怒未消,开始一一指点。
“没有诚信的滑头,直接开撵,房租不准退,电视费更不准退。”
“钥匙一把不落地要回来,不答应退房直接把东西往楼下扔!”
母亲叉着腰,唾沫四溅,眼睛要喷出火来。
说服退房就成了,啥也不退,还有这个理儿?我正要争辩,姐姐朝我使眼色。
打住吧,母亲本就是不通情理之人,多说无益。
后面就是我和姐姐同那对中年夫妇的交涉了。我们收了两个月的房租,其余费用照单全退。但是,我们约好跟母亲说,一分钱没退,直接霸道收回,还狠狠指责了他们不守诚信。
房子空出来了,母亲心头的怒火瞬间平息。
消停一段日子,那天,我在高阳走人家,无意中碰到了大舅。
寒风料峭,行人都穿着厚厚的棉袄,大舅却穿得很单薄,袖口的毛衣破了洞,几根线绳飘摇在风中,很是惹眼。
“大舅,这么冷的天,你还穿这么少?”
“外甥姑娘,我倒是不怕冷,就是心焦烦躁啊!”
“大舅,你工资高,身体还好,有什么不如意的?”
“我不想在普安住,买个东西拿个药都不方便。”
“那你想住在哪里呢?”我问。
“我在高阳住了一段时间,后来房东嫌弃我,不要我住了。”
“大舅,我妈有一套房子空着,要不我回去问问,看能不能给你住?”
大舅眼睛一亮,叮嘱我尽快回去跟母亲说说。
母亲答应了,没有思考。她说房子闲着也是闲着,时间久了还会坏。再说大舅是母亲同母异父的哥哥,如今外婆不在了,母亲看在外婆的份上,也会答应把房子借给大舅住的。
后来,我却犹豫了,因为跟大舅接触了两回,感觉他脾气古怪,很难相处。在办公室里,听到有的同事说因为给亲人借钱,租房,到头来好心办坏事,导致关系恶化。我就开始打退堂鼓了。
我跟母亲说了我的疑虑,母亲不置可否,说我想多了。她慷慨地把房子借给大舅住,一分钱房租不收。
不到一个月,麻烦就来了。
周围的邻居给我母亲打电话,说大舅半夜三更不知道给谁打电话,声音震天动地,别人家有孩子要休息;我去了,邻居们围着我,说大舅在楼梯间随地吐痰,扔垃圾,公共区域也被他霸占;更离谱的是,大舅自作主张,从三楼的阳台牵了一根粗铁丝到对面小山坡的树干上,说是晾晒被子。物业说很危险让他拆了,他就是不听劝,还跟物业工作人员大声理论。
我好言好语地跟大舅商量,这可不是在普安农村里,单元楼住着要考虑别人的感受。
“我考虑谁的感受?谁考虑过我的感受?”
“我老哒打电话当然声儿大,谁不老呢?”
“我牵根绳子管别人屁事,有本事去法院告我!”
我再三好言相劝,大舅恼了,大声斥责:“外甥女,你不要太软弱了,人家专门欺负老实人,我看你一个大学生,也是软柿子。”
大舅还不交电费。
“大舅,你不交电费就断电了,屋里黑漆漆的,咋办?”我说。
“外甥姑娘,你帮我找大强(大舅的大儿子)给我交电费,他当老板了,给老子交点电费不行吗?”
大舅真是个烫手的山芋,他的儿女都离他远远的,看来不仅仅是孝与不孝那么简单。
我帮大舅交了电费,希望大舅平平安安地住下去。
更离谱了,大舅不想做饭,找了一个20多岁的姑娘帮她做饭。
20多岁的漂亮姑娘,愿意跟一个70多岁的老人住在一个屋子,还不收钱,主动帮他做饭,真正不合常理。
“大舅,这个屋子只能住你一个人,任何外人住进来,我妈都会收回房子。我妈的脾气,你晓得。”
大舅辞退了那个姑娘,天天买盒饭吃。
大舅成了别人口中的好人。他有钱,只要别人喊他买东西,不管这个东西用不用得上,只要几句恭维话听得舒坦,就忙不迭地掏腰包。渐渐地,两居室被堆得满满的,两个取暖器,三个电风扇,四五双拖鞋横七竖八。
“大舅,你一个人,东西成倍地买,这是什么意思呢?”我问。
“买的多便宜,打的折多些,你有用得上的,随便拿。”大舅回答。
当我看见大舅囤积了不少的面包,还有药品,我的心秋成一团。男人啊,年轻再威武,再逞强,老了,老得只剩下有钱的时候,生活也是一团糟。
在我思忖着如何找到大舅的儿女们沟通,关于大舅的养老问题时,出事了!
一个夜幕降临的时刻,大舅在夜色中走路,被一辆疾驰而过的面包车撞倒在地。
母亲给我打电话时,我正好把孩子们送出校园,母亲的语气急促:“是警察打过来的,说你大舅已经送到古夫医院里,你快去快去,他的儿女一时半会儿都赶不到。”
“我一个人去?你不去?”我问。
“我……我不去了,我见不得那种场面……你先去……再把情况告诉我。”母亲支支吾吾。
我在医院见到了大舅,满头满脸被绷带缠绕,呼吸急促,竟认不出我来。
大舅在医院躺了半个月,没留下只言片语,静静地离开了这个令他焦躁不安又心凉的世界。
大舅的小儿子,第一次光顾母亲的两居室,搬走了他父亲所有的东西。
我潸然泪下,大舅以这种方式离开了我母亲的两居室,彻底离开了我们。
“你大舅的儿子们说我们不该把房子给他住,如果在普安住,就不会出事。”母亲愤愤不平。
“就是你开的这个口,以后你少操别人的心。”母亲见我不言语,又把矛头指向我。
半年了,母亲的房子闲置着。
母亲想租出去挣点点收入,又怕遇人不淑。她偶尔提起这套房,我和姐姐都沉默不语。
母亲身体好,有养老金,生活能维持。她住在宽敞的三室一厅房子里,可是,脸上却鲜有笑容。
母亲对我说:“这一楼的卫生环境差,住着憋得慌!”
我说:“这是福利房,能买到已经很幸运。”
母亲说:“这是你在这里教书时买的,不是你一个人出的钱,别人都认为我住在你买的房子里。”
我说:“你没有儿子,也没有儿媳妇儿撵你,你有什么理由住得不安稳?”
母亲回怼:“反正我觉得这不是我的屋。”
我说:“这套房没有房产证,以后如果统一办的话,房产证就写你的名字。”
母亲竟然很生气:“我七老八十了,写我的名字做啥?”
我说:“高阳那套房,是你的,要不你搬回高阳去住?”
母亲更生气了:“你大舅住过的,我现在根本就不敢去住了,烦心事真多!”
我说:“哪天我中个彩票,买栋大别墅,然后再接你去住。”
母亲不再言语,眉头深锁。
我很迷茫。房屋出租出去又能换来什么,母亲住在自己的房子里又得到了什么。
我太了解母亲了,她这一辈子最大的遗憾,不是没有屋住,而是没有生儿子。母亲常常呆呆地坐在阳台上,看着别人儿孙绕膝,然后神情落寞。
母亲的话也常常萦绕在我的耳畔。
有一次,我下班接了幼儿园的儿子,又着急去开会,只好把儿子送去母亲那儿。母亲隔着阳台的防盗网,一脸的不屑:“你这个娃子轮不到我来照顾!”
母亲常常不顾场合地数落那些外婆照顾外孙的老年人:“痴嘎嘎引外孙,引大了是外人。”对有些常年住在女儿家带外孙的老年人更是充满鄙夷。
人要自寻烦恼,谁也帮不了。母亲还是常唠叨,噪音大,水管堵,蟑螂爬。我听得耳朵起茧,就不耐烦了。
我说:“这套房如果是你的儿子买的,也许你住着就舒心多了。”
母亲不言语。
我又说:“关键是你没有儿子,真有儿子,他有没有房子给你住,也是未知。”
母亲的烦恼,郁闷,愁苦与房子无关。她的心如同汪洋大海中的浮萍,无所依傍,不知归属。
一年了,母亲的房子依然闲置着。
隔一段时间,我就会去高阳,打整母亲的二居室。于是,那个腰弓驼背的耄耋老人,大舅的义愤填膺,叉腰评理的模样,又会清晰地在脑海里回放……
窗台上的蛛网飘呀飘,我踮起脚去清扫;灶台上污秽的油渍泛着光,我用清洁球耐心地擦掉;地板上厚厚的灰尘,我努力地拂去,拖净。
光阴荏苒,一晃我也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渐渐步入老年的队伍。我多想,抖落掉心灵的尘垢,真正活得通透,至少,不能像大舅那样,更不能像母亲!
瓜葛
寒假,我借了一本俞敏洪的书籍《不负我心》,刚看了一页,父亲的电话来了。
父亲一开口便找我借钱,数额是两万。我沉思片刻,问他和母亲离婚后近二十年一个人的状态,我和他有没有经济的来往?父亲说没有。我又说,他现在又再婚了,身后还有一群人,我会不会跟他有经济的牵扯?父亲明白了我的意思,挂了电话。
借钱总是不光彩的事情。人都有难处,或许有时候真的需要借钱。但我实在想不出父亲有借钱的理由。他年逾古稀,身体很好,每月有足够的退休金。他一不买车二不买房三不投资,没有女儿读书,没有儿子结婚需要彩礼,借钱干嘛?
父亲一定很失望吧,早年他工作的单位破了产,他四处打工供我读完大学。如今,我工作20余年,工资在涨,多少还有一点积蓄。他提出的两万,对我而言,应该是能力范围内。他完全没想到,我都没问他借钱做啥,就断然拒绝了。
后来,姐姐知道了这件事,她说,你这样说,他听了感觉就是有钱也不借,你就不能先问问他做什么用的,然后找一个合适的理由?姐姐的意思是要我拐弯抹角地拒绝。我如实相告,我们的老父亲,一辈子都没有原则,从来就是胳膊肘往外拐,自己的钱全贴济别人,贴别人贴光了就想到我了,有点恼火,所以也就没有来得及组织语言找到好的措辞。
从内心而言,我不想和父亲有什么瓜葛。
清明节来临,父亲又来电话,说幺幺(父亲的老婆)接我和儿子去建阳坪山上玩玩,我立马说儿子有培训班可能来不了。父亲那边声音高了十分贝,培训班培训班,永远也上不完,不想来就算哒。我还真是不想去,假期,幺幺的儿子们,孙子们都要聚一起,既不熟悉,当然就不知道说啥。美好的假期,补补觉,看看书,不香吗?
姐姐又来电话了,在她听说我不准备去父亲那儿团聚之后。姐姐说,他接你了你还是要去。我还没发话,姐姐又说,你想啊,父亲已经73了,虽然现在身体还好,老了哪说得到呢?如果哪天不在了,化成了一股青烟,你坐在那儿想,父亲曾经接你去玩你就没去,没准儿又会后悔自责,你说呢?我哑口无言。姐姐说,有前车之鉴,刘姐(姐姐的朋友)一提起她的老爹就眼泪纵横,所以,我们要做好一点,不管怎样,他都是我们的爹,顺着他的意思去做,以后我们都能睡个安稳觉。我回复,好的好的。
我带着儿子来到了建阳坪山上,这里绿草茵茵,空气清新。我和幺幺的儿子儿媳保持着礼貌的距离,浅浅地寒暄。倒是我的儿子,很快和幺幺的孙子们打成一片。幺幺到邻居家打牌去了,他的儿子们开着车带孩子们兜风玩去了,家里只剩下父亲和我。
父亲说,你的幺幺想投资入股跟着别人搞事,差两万块钱,又不敢跟儿子们说,怕他们反对,说你的嘴巴紧,先找你借了然后分红了再还给你。我说,老爸,我不仅嘴巴紧,我钱袋子捂得还紧些。父亲说,幺幺也没想到你会不肯借,后来这事错过了也没搞成。我说,老爸,你把自己的钱要管好,老了还投资,没听宣传车到处说防火防盗防诈骗。不说了,只要你不攀扯我就行。
攀扯?父亲扬起眉毛,你儿子一岁到三岁,是不是我给你招呼的?那不是攀扯我?你有没有给我开工资?
我还真没想到父亲会拿这件事来说,看来他没借到钱,心中余怒未消。我说,工资没开账记着,你现在有钱身体好,周围有笑脸相迎,等你哪一天不爽了,伺候你的人,你自己慢慢揣摩筛选吧。
我带着儿子要下山了。幺幺叫父亲把冰柜里的盐菜和花椒收一些让我带着。父亲在冰柜里捣腾的时候,我正站在旁边,父亲说,你找个袋子装些洋芋和红薯,我叮嘱父亲少装点,便出去了。
到古夫下车的时候,我发现两个袋子特别沉,我和儿子齐心协力,才提上楼。
父亲帮我装的东西,除了幺幺说的盐菜和花椒,还有一块座子肉,一个猪蹄子,还有猪肚子和猪尾巴。
父亲自己做主把这些肉都送给我了,不妥吧,幺幺知道了怎么办。
打个电话,父亲接了,说,你放心吃,你幺幺去古夫做事去了,一时半会儿不得回来。我说,你偷偷摸摸地送我东西?哪天她回来了问起来呢?父亲嘿嘿地笑,如果真的问起来,我就说谁谁谁亲戚来了,我煮了他们吃了。
父亲送的肉肉整齐地摆放在我的冰箱,不敢动,心中隐隐不安。
过了几天,儿子拿雪糕时看到了猪尾巴,嚷嚷着要吃,我只好弄了他吃。儿子开心地啃着猪尾,说,他明年还要去外公那儿去玩,还要和那几个哥哥玩。我听了,五味杂陈。
不巧,这件事最终被幺幺发现了。姐姐说,幺幺在古夫做事只做了三天就回去拿东西,然后在宜昌的大儿子请她送户口本下去,她就想着把猪肚子和猪尾巴带下去给孙子吃,结果在冰柜里倒腾,没找到。我说,父亲就说把肉都给我了,幺幺很不高兴。姐姐说,具体情况不清楚,不高兴那是一定的,她会觉得父亲瞒着她不知道给了我们好多东西哩。姐姐说,父亲给她打电话说得趾高气扬,说两头猪都是他出钱买的,他想给谁就给谁。我说,这么多年,父亲讲狠话的习惯一直保持着。姐姐说,这事儿已经过去了,你就当做什么也不知道,不要再提。
怕父亲重蹈覆辙,我还是准备挑明了说。
那天,父亲来古夫万,夜幕降临,我和父亲坐在昭君广场。
我拿出手机,翻到我的工资信息,我说,老爸,我现在的工资一直在涨,另外还有住房公积金和医疗补助。父亲说,教师的待遇越来越好了。我说,老爸,我现在的收入,如果想吃点什么,比如猪肚子,猪尾巴,我可以自己去买,你说是不是?父亲望着我,表情复杂。我决定再补充一句,让他彻底明白。我说,老爸,我不需要你给我送任何东西,如果你和幺幺在家里闹不和睦,才是我不愿意看到的。
后来姐姐说,我们的老爸,现在组建了新的家庭,看到幺幺一心惦念着她的儿子们,很有感触,就开始惦念起我们来了,
那些曾经在一起的岁月,他是多么想逃离。他跑得那么快,又跑了这么远,我们完全望不到也彻底追不上了,他竟然又在回头看,回头找,一生也没走出心的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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