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跋涉中的幽光

发布于:2025-11-04 11:30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墨色破
  晨起广场舞的景象早已消逝,大多数的老人纷纷涌入“美盛优选”店。小广场上只剩下那几棵槐树,孤独而寂寞地摇曳着花穗儿。那被小鸟们掠过的小树林,叶片擦出来的歌声,似乎也被人淡忘了。
 
  小区的特色悄然变了,冒出一些做保健养生的。公司把这家门店交给我来打理,卖了2年多的养生保健品。公司还经常搞些活动,给老人们送挂面送鸡蛋,产品卖得还挺好的,大爷大娘都还喜欢我。
 
  我自然干得挺卖力的,使出了浑身的能耐,下定决心要把这家门店,打造成公司旗下的招牌。我吃过的苦头太多了,尤其是疫情那3年,我混得就跟瘪三一样。这一下,好不容易有了抬头的机会。
 
  或许该来的机会,迟早总会来的。有家新开公司的老板,知道了我的电话,打电话要挖我过去,说给我开高薪,还当部门的经理。
 
  我骑着那辆“雅马哈”,朝那家公司赶去,谁知道一下倒了一场大霉!
 
  苏醒过来的时候,我都还不清楚,确实感觉了痛苦,但真不知道,我啥时候进了医院的。至于为啥受了伤,大约知道是辆渣土车剐蹭了我那车子,我当时一个天旋地转,人车一翻就倒在了马路上。
 
  看看眼前的情形,我的伤势挺严重,这有那台心电监护仪作证,它不断地发出滴答声,像有不见面的和尚在敲木鱼。我整个身子像被巨石压着,被捆绑在了病床上,跟在雕刻的木头一样,动弹不得。
 
  窗外夏天一片绿意盎然,风送暗香。阳光透过树荫下的玻璃窗,斜斜洒了进来,洒在我苍白愁烦的脸上,洒在这和风拂帘的病房里。我的生命此刻仿佛静止了,不由伤感,世上那么多美好已遥遥无期。
 
  病房的门无声地被推开了,一道粗糙的声音从房门口传来,你醒过来了?没那么痛了吧?听着有人问话,我不觉稍微抬了下脑瓜,目光努力地投过去,见一位年轻警官走了过来,目光落在我的身上。
 
  警官站在病床前哗啦翻开了记录本,对着我说,能说话吗?还记得车祸经过吧?我吃力地张张嘴,喉咙干得发疼,憋出点声音来。警官等待我要说什么,目光透出期待。可是只有我的脑瓜在倒腾着。
 
  回忆清晰起来,浮现出了一张温柔清秀的面孔,越来越强烈地拨动情绪的弦。我自己也不明白,怎么突然思念起了她。或许在这痛苦而寂寞的时刻,最渴望有个喜爱的人,娴静地坐在一旁陪伴着。
 
  霎时间,一股说不出的滋味,繁杂纷乱的思绪,翻卷在我的脑海里。
 
  ​二本大学毕业那年,我在人才市场像无头苍蝇乱撞。第一份工作是做房产中介,每天一大早站在岔道口上,挨个上前询问过路人,是不是有卖房租房意愿。扭扭捏捏地说话,还被骂成神经病是常事。
 
  每天吃着咸菜加馒头,站在路口上像个稻草人,月底考核要求开三单,难度似乎看去不大,可我却连看房的客户数也凑不齐。登记表上自然没脸瞧了,一片空白。无奈之下,我灰溜溜夹尾巴走人。​我去网吧上网,应聘做了电话销售。我机械地重复话术,您好,这边有几款课程,特别适合您家宝贝……每天跟110名客户唠叨,3个月没完成指标。“业绩榜”上名字落了最后,主管只得劝退了我。​我又被一家大型超市聘用了,做起了理货员。原以为体力活总该好对付,却不料要给物流车搬运各种货物。因为接连几次放错货品,被投诉到部门经理那里,扣除当月绩效后,我彻底地放弃这个差事。​也许运气还没坏到底,我在街头看到了一家保健品公司的招聘广告,“轻松月入过万”的宣传语,像一根救命稻草吸引了我。我做梦也没想到,不仅有了新饭碗,还遇见了我喜欢的姑娘——苏敏。​她是店里开张时,邀来的职业营养师,扎着低马尾,总爱穿着素雅的白衬衫和牛仔裤。她说出的话总是那么得体,说出的事儿深入浅出贴近人情。那些难懂的营养学问,都被她熬成了一碗养生汤。
 
  由于开张造的声势大,来领鸡蛋和挂面的老人,在店门前排起了长队。我忙着给领东西的老人维持秩序,她走来轻轻递来一杯热茶,笑着说:“慢慢来吧。”那一刻,我觉得她眼里盛着温柔的光。
 
  在店子里讲解了3天,苏敏也就结束了邀约。她对老年人也很热情,总是耐心回答他们的问题。她还细心告诉老人做自我的按摩,怎样合理饮食营养搭配。看到这些,我暗暗夸她,是个贤惠的姑娘。
 
  在我的单相思中,好姑娘还是走了,还好给我留下了一个电话。
 
  我顾不上过多思念,继续按营销套路走,用领挂面和药贴招揽老人,跟他们端茶送水,陪着拉拉家常、捶背揉肩献殷勤,推行温情销售。
 
  为了争取更多的客户,早上6点.我守在菜市场门口,把买玩菜的老人往店里带。刮风下雨时,我会接送老人来参加“健康讲座”。有时还为没吃早餐的老人,送上油条和豆浆,看他们吃得笑呵呵的。
 
  有次,一位大爷颤巍巍走进店里,我赶紧上前搀扶,一口一个“赵叔”叫得亲切。我陪着他坐在第一排,看着播放的视频:一个专家”拍着胸脯说,这个保健品能防治糖尿病、高血压,骨质疏松。
 
  视频里有个老人,神采飞扬,讲吃了重获新生。我注意到赵叔的神色,身子在微微抖动,手紧紧抓着座椅边沿,眼神里满是渴望。我立刻明白有戏,他说要回家,我便主动搀扶他,一直送到家门口。
 
  下了班,我对赵叔上门走访,扶着他嘘寒问暖。他老伴去世后,儿女都在外地工作,偶尔打个电话,一个人挺孤单的。从此后,我每天都给打电话,问这问那的,要帮忙不?周末还赶过来陪他下棋。
 
  渐渐地,赵叔把我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啥事都跟我唠嗑。一个月后,赵叔拿出了积攒多年的退休金,一口气买了3万块钱保健品。我把这事当好消息,告诉了苏敏。苏敏劝了几句,再也不说什么了。
 
  我对苏敏的劝说,感到很失望。不但不鼓励我,还说一通大道理。她总是说那些话术太夸张,是在利用老人的善良与信任。我当然不以为然,说,要想活有出路,业内都这样做,不然哪里玩得转。​不久,公司开“推广回馈”会,我得到领导的表扬。回店后,我立马推行活动,说听课送“艾灸贴”,99元一贴。老人们都来了,
 
  我给每人送了3贴。老人们可高兴坏了,我就说交押金可参加抽奖,百分之百中奖。老人们也都交了,结果奖品是一脸盆的牙膏和肥皂。
 
  活动结束后,我陪着老人们走上马路,看着他们端着不大的脸盆奖品,个个是嘻嘻哈哈的,像是心满意足的样子。我不由想,这次活动也算成功的,那笔大额的押金就成了他们买产品的预付款子。
 
  我想把成功的喜悦,分享给苏敏。拨了两次电话都没有接,只好跟她发了一大串信息,还有现场的图片,后来她也没有给我回音。看来,苏敏不会理会我了。大约见我赚钱多了,心里怪寒碜得慌吧。​我还是想忙完这一阵,找个时间会会苏敏。我想我俩要坐下来心平气和谈一谈,谈谈理想该怎样适应现实。我想要适应生存,就得适应环境。要发展就是硬道理,学会变通,人情世故也是硬道理。
 
  我对活动形式做了调整,更贴近人情。我特地邀来汪奶奶,她是我的忠实粉丝。我把她搀扶着走上讲台,要她做典型发言。汪奶奶是个退休老师,口头功夫不错,由她出面发挥,效果肯定棒棒的。
 
  果然,汪奶奶的现身说法,说得有条有理。她的气色看去也格外亮眼些,一举一动声情并茂。我在一旁不断鼓动,大声拍巴掌赞赏。我的掌声带动了老人们,欢乐的掌声传出去,引起了路人围观。
 
  就这样,更多的大爷大妈被我请上了台。他们开始还讲讲产品,是怎么怎么好,但慢慢地就讲起他们的家常,讲对孩子的抚养不易,讲对孩子的无尽思念,居然痛说起纠结的家史,我也随他放任自流。
 
  店子居然成了大爷大妈唠家常的地方,成了大爷大妈吐槽生活烦恼的地方。就这样,每天一批又一批的大爷大妈尽情地吐槽,有时吐着吐着就哭了,有时吐着吐着就笑了,大爷大妈都乐意这么做。
 
  我的客户不只是小区这一块的了,先是郊区农村的人,再就是附近小区的人,也要搭车赶过来。店子一下显得小了,我只好分批次,排时间,让他们轮流来。就是不发面条粉丝,他们也兴致勃勃。
 
  然而,不该来的也来了。我怎么也没预料到的事,还是突然在店子里发生了。赵叔的女儿带着一伙人,不由分说闯进店子,连哭带骂,放肆朝我发作时,我竟然茫然失措,尴尬至极,心慌意乱了。
 
  赵叔女儿提了两大袋保健品,像丢什么破烂一样,随意抛散在地上,哭哭滴滴喊着,看看你们卖啥狗屁玩意,根本就治不了我爸的病!我爸把棺材本都搭进去了,你们却把我爸的命送到了太平间!
 
  我只好硬着头皮,强词夺理地辩解:你也得好好看看啊,这么多这么好的产品,大家都说好的产品,你爸拿去怎么就不按时吃呢?
 
  赵叔的家人听了这番话,不但没消点气,甚至像开批斗会般漫骂。幸好还有懂事理的老人出面了,站出来安慰和劝告,为我圆场挡驾。
 
  这场顾客闹事的风波,似乎暂时化解了。次日店子开门,老人还是来了不少,不过免不得七嘴八舌。声音虽然不大,但句句敲打我的心。我振作起精神,向老人们深深鞠了一躬,表示了道歉之意。
 
  送走最后的顾客,我不安的心重新敲起了小鼓。在健康讲座上,老人们似乎不再谈产品了,也没人主动出来现身说法了。我也不好强行宣传了,见势不妙就收。然而,一转身就不免担忧起营销滑坡。
 
  到了夜晚,我在单身床上辗转难眠。再像这一周那么发展,我很快就会彻底完蛋,肯定会遭到上司的责怪,扣除我拿到的该得提成。只能拿一千块钱,交了房租水电,便所剩无几,但只限3个月。
 
  我仿佛看到路已走到了尽头,万千思绪中,突然想起了我单相思的苏敏。我自然不再指望,从她那里得到鼓励了。但她对我温情的一笑,温柔的话语,轻柔的举止,燃烧的思念搅得我更难以成眠。
 
  就在我打算吃点安眠片,准备睡下去的时候,我的手机铃突然响起来了。手机铃这么一响,还真把我吓了一跳。我担心上司知道了闹事的消息,追责到我的头上。我自然迟缓了一下,才接了电话。
 
  现在你也多少知道了,对了!就是那家新公司的电话。新公司的老板直接打电话给我,让我受宠若惊。我也懒得猜他,是怎么弄到号码的,我只是提着小心听着,小鸡啄米地答应着。他邀请我加盟他的公司,主管一个部门,提成上不封顶,保证一年就买一辆车。
 
  我听得心花怒放,但还是故意推辞,推辞了几句顺便就答应了。家乡的父母在盼望着我,读中学的妹妹也盼望着我,我需要挣大钱。我还没有娶妻生子,我还没有半点身份显摆,我是多么渴望这一切!
 
  当然,我也不是说走就走,那样显得不近人情。我并不是人一走茶就凉的角色,还是像往常一样主持讲课。这一次,我不再卖力推销产品了。说得最多的是感谢老人们,说要他们的意见带回公司。
 
  自然,这是一句客套话。是不是那么回事儿,谁也不知道,反正我跳槽了。我将以新的姿态,打开新局面,开创业绩给上司好看。
 
  我踌躇满志,仿佛看到新的蓝图,展开在眼前,红色箭头直上蓝天。
 
  谁知命运又来捉弄我了,我躺在了最不该出现的地方。这么一下,被那该死的渣土车撞得,真是惨不忍睹!虽然我不用担心医药费,但成天整晚,像具僵尸躺着,毕竟不是人干的。我33岁的年轻生命,还没娶老婆生娃过日子的人生,就这么人到码头车到站了!
 
  窗外吹入的夏风,带来车流的轻语。阳光穿过窗户外的树枝条,洒进迷离缭乱的霓色,撩拨我寂寞的脸庞,撩拨着渴望解放的病床。我既痛苦又悔恨,想随性抹一把泪,又被对肇事者的恼怒搅个不停。
 
  一声不轻不重的询问,打破了我脑海的纠结。年青警官的声音再次响起在耳边,似乎透出了殷切和盼望。他的职业性似乎排除着我内心的纠结不安,深处涌动的期待,像一锅杂烩一团的汤在翻滚。
 
  我还是想回答警官提问的,可是,我使劲了浑身气力,把那双眼睛张开得不能再大了,虽然漏出了点声音,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可以说,我做出了最大的努力,但看警官的面色不爽。我面前是这样的境况,他只得再次等待,不得已地合上本子,悻悻然地离开了。
 
  不一会,病房的门再次推开了,女护士或许来查看一下,我赶紧闭上眼睛,甚至屏住了呼吸,想着吸引她过来伸手抚摸。在我刚住进病房时,她是伸手摸过我的脉搏的,觉得很温暖。可是这一回,她轻轻瞄了一眼,觉得无足轻重,便一个轻盈的转身,翩然离开了。
 
  泪水从我的眼角悄然滑落,滑落了又来了。我想伸手去擦,手自然是动不了的,输液管在挂着呢。我只好任凭泪水滑过脸孔,再往脖颈处滑去。我明白好久都没痛快哭过了,现在只当是弥补悲伤吧!
 
  哭吧,哭吧,男儿哭脸不是罪。可是,那些悔恨的伤疤能够抹去吗?
 
  泪水渐渐地消退了,我的意识深处也明白过来:这场意外的车祸或许是命运赏给我的一次警示。我不能再这样一条狭道走到黑了,要寻求更合乎社会需求的路子,我的脑海里一下跳出了苏敏的形象。我似乎越来觉得,她说得多么合情合理,简直就成了我前行的法宝。
 
  我想我应该尽快寻找苏敏了,向她表示我最大的歉意,我太对不起她的帮助了,太多次粗鲁地冲撞她了,我要向她深深地鞠一躬,再鞠一躬。我要好好地向她头一遭地请一次客,真诚地感谢她一回。我渴望得到苏敏最大的原谅。可又一想,这是不是我的一厢情愿呢?
 
  我不由踌躇徘徊了,浑身不自在。只要身子随意一动,疼痛就免不得告诫我,所有过去犯下的错,像一杯苦酒只能独自吞下。我不觉扭动了头部,目光朝窗外的初夏望去,只见一株株油桐树干上,花瓣如薄雪覆盖在了枝头,好像颗颗星点,吐露出一阵阵淡雅幽香。
 
  我被这淡雅的幽香鼓动了,不觉迸出了一点劲儿,笨笨地伸出手,取出枕头下的手机,给苏敏拨出一个电话,然后静静地等待……
 
  
责任编辑:胡玲玲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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