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猴子

　　有一堆人凑在前面那块空地上。我疑心那里是发生了车祸又或者某个乞讨者铺了“大作”在地上，竟引了那么多在街上无所事事的人围观。

　　于是我也从人们之间的缝隙中钻了进去，想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到了跟前一望，原来是一个花甲老人在耍猴。也是，在这个小地方，人们也没怎么见过真的猴子，难得一见的东西，都赶紧凑热闹。

　　周围那些男人不时喊着“好”,然后伴随着一阵局促响亮的掌声。那些买完菜的妇女小声议论着。可我的目光，我的心思全在那个老人，与他脚下那只猴子身上。老人身上的衣服已经发白了，像是揩上了一层灰。头发胡须像他身上穿的衣服一样，灰白灰白的。鞋子还是解放军穿的那种——我猜他穿了很多年了。至于他脚下的那只猴子，不像动物园中的那些猴子毛色油亮，它身上有几处像是烫伤，像一件粗布大衣烫了几个洞，很难看。

　　老人手上没有鞭子，猴子的颈上也没有长绳。我奇怪那个猴子为什么不逃跑。老人用手轻轻点着，嘴上边说着：“来，再翻一个跟斗！”他像是一个希望自己孩子在众人面前展示歌喉的父亲，带着恳求，带着一点欢喜。猴子的左脚有些不利索，在老人用手帮助下才勉强又翻了一个跟斗。“哎，棒极了！”老人像摸着自己的孩子一样摸着猴子的头。然后沉默了一阵子，抬起头吆喝：“各位好心人赏个脸给点钱吧！”

　　人们见没有热闹看了，就一哄而散。

　　老人叹了一口气。他递给猴子一个破毡帽，向那些还没走远的人乞讨一点钱。我呆呆地站在了原地，直到那只猴子一拐一拐地走到我面前，递上了那顶破毡帽。我慌促地翻寻着身上的口袋，找到一张五元，把它放进了只有几张一元和几枚硬币的帽子里。然后，望着那只猴子。我想它也已经很老了吧，毛色都已经很暗淡了。

　　它没有走，它不认识钱，或许它想我施予它更多的钱。可我的确没有了。于是它就这样站在我面前，默默地举着那个破毡帽。我望着它那双眼睛，很明亮，没有悲伤，没有眼泪。我俩就这么站在寒冬的萧瑟中。

　　我转身离去了。

　　我没有回头。或许它还在默默地举着那只破毡帽，或许它跟老人回去了。我不知道它会不会难过，我不知道它会不会恨我，不知道它会不会曾经因自己如此困窘的境遇，而心生感慨。

　　如果它是人，它会的。可是它只是一只年老了的，替老人卖艺挣钱的猴子。

　　它没有眼泪，它也不会哭。

　　于是，我替它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