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孤独

　　夜深了，我躺在宿舍的床上，双手垫在脑后，望着窗外的灯开了又关，关了又开。蓦地，整个人恍惚起来，今夜注定无眠。

　　我知道我又开始孤独了，而且已经持续很久了。我大睁着眼望着天花板，即使整出一个黑窟窿，我也还是睡不着的。我抽出枕得发麻的手，从床边拿过外套披上，我决定要做些什么事。我趿拉着拖鞋，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小册子，随意翻了翻，无法静下来；我打开电脑决心写点什么，键盘、鼠标都不了解我的意图，我只能对着桌面呆呆地坐上几个小时，然后默默地哀伤，哀伤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

　　电脑桌面不能给我慰藉，我只能在徘徊中消磨时间。推开窗，我看到了孤独。秋风无情地拂过我的颊，撩拨我的发；我的窗前有几棵树，一种是松树，一种是枫树。透过窗子，我的手能触摸他们的高大，一个绿得发亮，一个红得发紫，虽然我看不见，但是我能感受到；还有远处的青山骆驼似的轮廓在幽静中渐渐模糊，我感受到它们和我一样孤独。唯独月亮是欢快的，像个美丽的天使，在夜空中永远皎洁，从来不缺少星星的陪伴。但是星星忘了，月亮也忘了，黑暗中，我才是孤独的主角。

　　我害怕这种孤独，像恶魔一般，我越想排斥它，它越拼命追赶着我。十几年后，我依然感受到它的存在。在我精疲力竭的时候迅速占据我整个心灵。请容许我回忆少年时的一些经历。那段日子里，我经常坐在家门前的青石阶上，想象死亡的可怕，想象死亡的孤独。我看见过办丧事的人家用白布围成的一块方形，死人就躺在里面。很多次，我都想拉开看看人死后是怎样的愁容或安详，但每一次都被善良的人们拉开了，他们把我当坏小孩，对我的行为不以为然。死人到底是怎样的？这成了我心中的一个谜。

　　我们村有一个习俗，凡是本村的人死了都得在戏台办祭奠仪式。一排的女人跪在棺木边哭得死去活来，是那种带有平仄的调，哭的什么内容我记不太清，大概是诉说死的人生前的不幸与好处。再尖锐的哭喊我也顾不得细究，我知道，所有人也都知道，死的人听不见，听见了也不会应答。我注意到架在棺木上面的“白鹤”，在秋风中展翅，大有故人乘鹤归去之势。四方的棺木看得我发怵，里面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黑漆漆，阴沉沉？我不能再多做猜测，只有死人才能真正体会其可怖。四方的深坑是死者的归宿，即使是再不舍的人，也不能阻碍亡灵的安息，入土为安源于这一说。

　　他到底会不会安，活着的人不可能知道，死的人无法告诉活着的人。我偏执地理解为死了，入了土，他只能在四方的棺木里，不可能再起来安慰活着的人，这就是安。有很多小孩死了，也有很多老人死了，男的，女的，我认识的，我不认识的。我知道有一天我也会死，我永远不可能知道自己死后是怎样的，装在四方的棺木里，入土为安？我想我永远不会安，因为我怕冷。我经常在阴郁的天气里，穿着棉大衣还瑟瑟发抖。到时候会不会有一个像我一样的小孩，对我的死相充满好奇。

　　带着这些疑问，我长大了，也已经习惯了孤独。一个人生活，一个人学习，一个人旅行，孤独地爱恋着另一个人。如果没有孤独，对于我来说或许是件难事。我随时能产生孤独。望着璀璨的烟花，我会痴迷，会前所未有的孤独；一群人唱生日快乐，我会想着逃离，在最嗨的时候say goodbye。

　　别人说黑夜代表孤独，可是我喜欢黑夜。黑夜中，没有人看到我的眼睛，没有人会洞察我心底的孤独，我会在自己创造的孤独中慢慢陶醉，不受别人的约束。我会放一张张国荣的CD，定格在一首歌。我会使劲嗅着被子里阳光的味道，把自己裹成一团。我会在夜里闭目遐思，然后悄悄地哭一场。黑夜中的我才是真正地我，我听到来自另一个时空的我与我的对话，我在为无处可逃的孤独寻找一个宣泄口。

　　人是孤独的，活着怎能不孤独呢？谁能走出孤独？只有死人吧。毕竟活着的都在承受孤独，慢慢享受孤独。

　　夜啊，夜，请你慢一点，天亮就是白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