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

    我不知道那两只梨在我的桌子上呆了多久。他们安静的躺在我那铝盒子里，铝盒子是电饭煲里配的，我的电饭煲基本是用来烧开水，冬天的时候，也用来煮方便面，我不需要它上面的盒子，就用来放水果。都是我不吃的水果，很显然，我爱吃的水果早就被我吃了，何必摆设?说实话，这两只梨看起来不错，当初买的时候，老板说这叫水晶梨。是的，它的颜色是嫩黄的，这让它看起来如此可爱，它的身躯略显两头圆滑中间凸出的梭子，个头也不像砀山梨那么臃肿。

        进房间的时候，我迫不及待的拿出梨子，拿着那把随时都可以拿到的刀子。我开始削皮，可是，这皮削起来很困难，仿佛是老茧一样，或许是为了更好保护它的内心吧，我用了点力气，把那层淡黄色的，上面带着细密的点状的表皮，恶狠狠的剥下。我把手中的梨子，凑到鼻子旁，闻了一下，又用力的闻了一下，没有味道，它不该这样。苹果，有着自己的芳香，成熟的时候散发出酒精的味道。桔子，当你剥的时候，那层表皮就汁水四溢，黄色的液体染在指甲缝里，怎么也弄不掉，这是一种吞噬性的迷人的香味，它可以覆盖并吃掉另一种味道。香蕉，香蕉皮的味道比较特别，有一部份和脚丫子的味道相似，它的颜色和果肉，非常润口，我总会联想起奶油蛋糕。梨子没有味道，这让我感到惆怅，我可怜它，似乎它已经是水果中的残疾。

       我把梨子削好，像往常一样大咬一口，尽管没有味道，我还是喜欢它的水分，它会挤出冰凉略甜的透明液体，让我渴意消失。这是我喜欢买梨子的原因。其他的水果是休闲时的娱乐，而梨子，是口渴时候的必需品。每当我口渴的时候，我脑中第一冒出来的就是梨子，而绝不是苹果香蕉。梨子的不幸之处还在它的读音。确实，名字是门面，好的名字有锦上添花的作用，例如苹果就会有平安的意思，小时候写信，总会说：送你一苹果，愿解心头锁。可是梨子，偏偏和“离”是一个读音，吃的时候，不可以两人同吃一个梨，那就意味着分离，是阿，多情自古伤别离。梨，真是倒霉透了。

       我嘴巴里的第一口梨，真是难吃极了，并没有我想象中的汁水，果肉又硬又木，味道非常酸涩，天知道，我从来都不喜欢吃酸的水果。我龇着牙，用齿尖啃梨的周围部分，我知道越往里面越酸。我感到我生气了，一块八一斤的梨子，一只梨子要一块多钱，可我竟然无法下口，啃了一圈，我扔了。我决定再吃一个。对于下一个梨子，我很有信心，同胞兄弟还有区别呢。何况这一堆梨子呢。我又削了一个梨子，我偏不信这种有着温暖的鹅黄色的水果会难吃。

       我拿起一个梨，干枯的梨梗断了半截，我想这样可能比较熟，它饱满的样子让我在脑中浮想联翩它的味道，果然，削完的梨子水灵灵的，剔透无比，对于我这样一个甚觉干渴的人来说，这是强烈的刺激与诱惑，我一口咬了下去，不顾味道的大嚼了两口，然后迫不及待的再次拿起梨子朝嘴边送，在等待嘴巴里的梨子下咽的短暂瞬间里，我赫然发现梨子里靠近外层有一层暗色夹在雪白的梨子中间，那样子像极了夹心饼干，可现在我根本无法下咽，也不再想那些干巴的食物，我只觉得那一层，像极了接吻的时候遇到了四环素牙齿让人扫兴。

       这让我感到被欺骗，那个卖水果的女人，每周二我都会她的水果摊上买水果。只是因为我第一次去买水果，同样的水果，她家要便宜五毛钱，我便执着的认为她的人品更值得信赖。我信赖了的人，便不再怀疑她，水果只认定她一家，有时候我买了许多零食，她也会关心的告诉我，年轻人不要吃太多垃圾食品，这让独自的我感到一种类似家庭的温暖。而我买水果也渐渐轻松，她主动帮我拿，也会向我推荐新到的水果，我只会说，唉，你帮我挑好的啊！她总是说，你放心吧，透过她的脸色我可以感到这是一位带着烈日、土地和麻雀气息的勤劳妇人。很多时候我都提着整整一袋子水果，我也不在意多几个少几个，反正实在吃不完的时候，我便会邀请同事来吃掉它，一般情况下我和同事接触不多，不单因为我没有住在集体宿舍，还因为她们喜欢打扑克，我不会，也不感兴趣，我和同事的接触大多是因为我分零食和水果。对于这些小节，我总是无所谓，有时候我实在拎得太重，也懊恼的说，太多了，太多了，我拎不动了，她总是说，没事没事，不然让你叔叔送你去单位，听到这话我就撒腿就跑，一来我感觉她的话中多了关怀，仿佛有了力气，二来，我并不认识她，更别提让她家人送我了，况且我就这么几块钱的生意，还让一个人送我，怎么说也说不过去。

        那剩下的几个该死的梨子被冷落在桌角，有一次，我的一个怀孕的同事在我这玩，我看到电视上总是说怀孕的女性嗜酸，我就让她拿梨子吃。那梨子色泽温暖，形态饱满，从表面上看，真的让人垂涎欲滴。她便拿了一个梨，还说，这种梨很贵吧！我说，还好，一块八。可是她吃的时候，也惊异于它的酸涩，吃了一圈就扔了。我想，她肯定也不喜欢吃，不然就不会扔掉那么多，甚至可能她压根就讨厌吃这梨，但碍于面子，才象征性的吃几口。这让我感到沮丧，居然连孕妇都无法下口的酸梨。下周二的时候，我还是去了她家，带着嗔怪的口吻告诉她，她推荐的那种梨难吃死了。再看看，那种梨已经没有了，她的神情表示出无奈，说，你看，没剩下一只，都卖完了。我也不再追究，还是继续买我的水果。

        水果买来后，香蕉一类必须及时吃的，我会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苹果放在抽屉里，有时候也会堆放在那个酸梨的身上。那几个梨子，我没有舍得扔，因为它们的外形是那么饱满与温暖，看着让人觉得舒服，我甚至想，它是不是应该被做成标本呢？它的内心填满了塑料或者泡沫，它的外皮再图上一层有光泽的微微泛绿的黄色油漆，它的表面再细细布满像毛孔一样的小点点。那些个小点点，为梨这种平凡的水果增添了神秘的色彩。

       我如何也想不通，一种水果的脸上也会生出这么均匀可爱的雀斑，没有人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当我问别人的时候我总会被人用异样的眼光盯着看。有时候我自己想想也觉得可笑，例如我总也想不明白西瓜身上为什么有类似地球经线的花纹，猕猴桃的雀斑怎么会在果肉里，而且吃起来像芝麻。我不再考虑，如同没有人去追究到底有没有人揍熊猫拳头。那群水晶梨还剩下来两个，再也没有人愿意品偿它的味道。

        为了铭记这段酸涩的历程，告诫自己千万不要以外表取梨，而且，那梨本身的颜色就很周正，我也出了好价钱，也没舍得扔。我想至少当我零食水果吃光了时，桌上还放着两个梨，说明我生活中还不缺少维生素。恩，真好。两个星期过去后，收拾桌子时候碰到这两个梨，我使劲捏了捏，其中一个梨我没捏动，我不甘心，又捏了捏另一个，表皮有点凹，可看不出异样，梨子真是一种皮厚的水果，恩。

        再过一星期后，偶然发现两个梨子颜色有些变化，一个泛绿，我拿起来捏捏，可以听到梨子内部细微的挤压的声音，像泡沫材料的声音，我又端详着另一个梨子，它看起来依然鲜艳，看到它的时候我的口水不知从哪涌出，汇总到牙齿周围，我尴尬的咽了一口。我做出一个决定，再次把它给削了。于是一个圆润光洁的梨子便与我坦诚相见。我早就有梨子难吃的思想准备了。可第一口下去，滚到我口中的部分很甜，牙齿再次切断它的时候透露微酸。味道很好。我感到惊奇。我继续吃下去，我不敢大口的吃，我怕吃到腐烂的核或者断了的虫子。

        吃完那一群梨子中最舒服的一个梨子，我悻悻的想，从今以后再也不买梨子了，除非它五毛钱一斤，而且梨子要大，最好每个都一斤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