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老的神话

编辑点评：一篇很优美的散文；一个深刻的记忆；往事已去，斯人已去，但印在脑海中的，永远是记忆，永远是亲情。　　

晚上母亲对我说，明天，是你外公的祭日，你开车送我去看看他，我已经三年没有去了。　　

岁月如静静的河，飘落着片片记忆……　　

床上，外婆静静地躺着，嘴角，还依稀地挂着往日的微笑。惟一改变的是，她不再属于我们，不再属于这个世界。她走了，留下孤单的外公一个人走了。她走得很安静，就像是平日里去大院后的菜园里摘一把青菜，不声不响地去了，再也没有回来。外公慢慢地弯下腰看着外婆，紧握住外婆的手，没有眼泪，也没有言语，只是一遍又一遍地轻轻抚摸外婆满是皱纹的额头。　　

世人都说，时间可以冲淡一切，时光会溜走一切。即使一些你不想忘记的也会慢慢地随风飘散。十一年了！十一年的时光走过了，那紧抓的手和那一遍遍饱满的抚摸，时常突然从记忆中窜出，闪现。纵然在这个故事中我只是一个过客，却依然难以忘记那份淡淡的感伤。　　

外婆外公住的地方很静僻。记忆中家院的前面是一条宽宽、长长的河。河的坡面很陡，上面长满了杂乱的灌木、乌荆、榆树，更多的是那些弯曲高大的垂柳，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不知名的玩意儿。林丛间修草蔓生，扯也分不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时常看见红狐像火一样在林间闪过，探头探脑的黄鼬窜来又窜去。河面，丛丛的水苇高大直立，上面偶尔会有野凫的窝。肥厚的参差的荷叶，临风舒展，圆圆的睡莲紧拥水面，长腿的水蜘蛛在莲叶上跑来奔去的。最可亲的东西是那里的河水了，它从远处布满青苔的山岩上涌下来，流玉滴翠一路曲折来到这里。外公有时带我来到河边，我坐在宽大青石垒成的码头边，把脚伸进清澈的水里，油油的水草调皮的挠着脚丫，滑滑的，痒痒的；脚边，小鱼游来游去的，倏地，几条小鱼窜来，啄一下，等你把手伸进水，它们就哄地一下四散游走了，不经意间，它们又聚拢到脚边。　　

我从来不敢独自一个人靠近那河。那是因为一次我一人钻进河边的树林里去钓青蛙，天快黑了，还没有回家，最后，外公和外婆在一棵颓败的枯柳边找到了我。外婆拉着我的手，盯着我的眼睛，说，知道吗，紧挨着我们家的水边码头的左边，就是你面前的这个水湾，水面上有时候有红色的绣花鞋飘过来，很好看，千万不要去捞，那是水鬼变的。外公在边上认真地说，我还知道那个水鬼是谁，就是庄西头的哑巴婆子，夜里去庄东头偷你唐三舅公家辣椒，慌慌张张地跌落河里，淹死了，我们把她搬上岸时，她的衣袋里塞满了青辣椒呢。　　

以后和伙伴们玩耍，总是远离那河，看到那水湾，早早地就跑远了。小脚的外婆时常去水边洗衣，洗菜。外公总是笑着陪着她慢慢走过去，再笑着戴着朝阳夕阳慢慢走回来。那时，小小的我心里就想，原来大人也是怕鬼的呀！总是担心外婆外公他们会不会看到水面有红色绣花鞋飘过来，他们会不会伸手去捞呀。现在想来，心里有点甜，又有点苦。　　

而今，那弯看上去总是黑黢黢的，阴阴森森的，活像一口深锅的水湾，成了我梦中的常景。　　

母亲说，外公年轻的时候，好酒，好烟、好赌，临近解放时，家中田已经不足八十亩了，把祖辈留下的好好地家业给败了；还好，因祸得福，你外公只落个中农的成分，文革中，也没有遭遇批斗。　　

我说，我在外公家生活了七年，从来没有看见外公抽烟、喝酒，也没看他和别人打麻将、推牌九。母亲说，还不是他遇见了我妈，也就是你外婆。当年你外公看上了你外婆，托人去说媒，你外婆说不愿意和酒鬼、烟鬼、赌鬼过一辈子，嫁过去，会受罪一辈子的。谁想，你外公竟然径直去找你外婆，当着她的兄弟姐妹的面保证，我现在就改。我有点怀疑，这是真的吗？记忆中，外公俨然是这个唐姓家族的族长，辈分最高，连带着我也沾光，看到那些大人在外公面前恭敬地样子，觉着自己也是长辈了。奇怪的是，邻里间那些女人吵架，看到外公远远地来了，立即就散了，邻里的矛盾，经过外公三言两语的处断，就没了。　　

我是外公外婆的第一个孙辈孩子。我也曾经给他们带来一回荣耀。当我成为方圆几十里第一个本科大学生时，外公搀扶着外婆一口气走了十四里地，来到我家。那天，天空瓦蓝瓦蓝的，欢乐在流淌。我家的小院里，来了好多的亲戚，爸爸忙着递烟；他们围坐在一起，一边笑意盈盈地说话，一边你来我往地敬酒。大热的天，爸爸喝醉了，叔叔们喝醉了，姑父们也喝醉了，我的年青的舅舅也喝醉了。那天外公始终笑着，搀扶着外婆，屋里屋外地；没喝酒，也没抽烟。那天在场惟一清醒的男性，恐怕只有外公了。　　

时光的流逝，会慢慢揉碎记忆，有些东西，已经没有机会求证了。我只是他们生命中的过客。也许，曾经的外公也满怀梦想，曾经的外婆也不甘平凡的人生，可是岁月让他们安于本土，时代让他们只能做回传统。可就是这样，美丽的神话也不是传说，也会永远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