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寤者（二）

　　旭日东升前的二三个钟，是愈觉暗黑的。若潜过深水，才会味得此刻情景——不只是黑得紧，而且仿佛是有重量，有压力的。身处其中，犹如粒沙吞没在深海中，漫漫而深邃，渺小而清冷。不似初夜轻盈的黑纱。

　　售新的农人早已散尽，本来突然热闹的村道，又突然变得寂静。沿路错落昏昏的几盏灯，摇曳欲灭，更显得小路似乎本就是这般冷清。

　　在屋子里熟睡的人儿啊，是那样幸福。高低阔小的屋子，抵住深海的黑压，给予了人儿舒适多彩的梦。我啊，也回去吧！

　　——路尾，一个恍惚的人影冒了出来——身上闪出横竖的几条光来，头戴的应该是草帽吧。至于脸，是看不清的了——踩着一辆带斗的三轮，呀呀的，往这边飘——最后，在一处小灯下，停了下来。

　　只见人影一斜，就翻下了车，走到右车尾，取下一个同样闪着两条光的椎形物，拿着往车后行了几米，便小心杵下。末了，手扶着轻晃两下，压一压，确实平稳了，方才走回车尾，一把抽出一把什么来，便走回锥形物旁，上下握住，身前一划过——是扫把——是环卫工人——又一个早寤者。

　　扫把有近两米长，竹杆，竹稍尾——扇形，宽大蓬松——随着工人一来一回的快速划动，薄雾犹如大刀断水般被划开来，然后才被引动随着扫把左右游动。之前遗下的菜叶子之类的，便在呲啦呲啦声中，一道道的卷到了一旁。一边堆，两堆……然后拿起垃圾铲，一拨两拨，小山便消失了。双手一提一甩一碰，铲中之物便倾尽斗中。

　　人影虽然渺小，一左一右、一提一甩一碰之间，却仿佛有盘古开天，霸王举鼎，一扫而清天下的意味。

　　在左右、后退中，人影渐渐的近了。帽子确实草帽，不过在雾露中湿润了。反光的是他们的工服，近了反倒不闪了。她埋着头，眼睛跟着扫把左右右左，并未注意到我，或许在她眼中这此刻就是她此刻的全部世界了。

　　她的世界是那么小。

　　可是天地始终是包容她的。然而我却听说他们有因一个烟头、一片树叶而不见容的。想想，他们虽然只是做简单的清洁的，工资也是末流罢了。难道一个烟头一片树叶扣一块钱？若是如此，为何不按扫得多少个烟头多少片树叶算工资？或者换过来，给你五千一个月，你去扫，让工人来这样监督？方法有很多，却不应该是这样。

　　至今，在路上抽完烟，刚想扔下时，尤突然一滞，默默收下，走到灭烟处才放进去。

　　不平仍多，更愿世界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