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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害了他

发布于:2020-11-02 11:05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孟琼川
 
 
  任连海进去了,又出来了,坐了十年牢。
 
  任连海是谁?在榕城几乎没有人不知道,出事前,他可是榕城的风云人物,名气一点都不比县委书记、县长小,管着全县的城市建设,是分管城建的副县长,而且年轻有为。
 
  出事那年,任连海刚过完四十岁生日,正是意气风发、志得意满的时候。当时闹得满城风雨,消息传遍了大街小巷,榕城的人们都不相信,谁出事,任连海都不可能出事,他可是全县多年树立的劳动模范和正面典型啊!他怎么可能出事呢?!事实上,他还就出了事,而且是人们最为敏感的腐败问题。
 
  直到任连海真的进去了,人们才相信,过了很长时间,风波才渐渐平息。榕城的人又各过各的,各忙各的了,就好象刮了一阵风,下了一阵雨,太阳一出来,一切照旧,好象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榕城县不大,方圆不足700平方公里,就是个弹丸之地。从地图上看象一个长山芋,南北狭又长,东西短又窄,榕城县约有50多万居民,县城人口不到15万,这里保留了大量的农田和人口众多的农民。榕城县最得自然资源优势的是丰富的水系,河网密布,河汊众多,再加上雨水丰沛,也算是水清树绿的好地方,生态环境很好,空气质量指数较高。
 
  生活在榕城的人都有一个感觉,就是住久了就不想出去了,会情不自禁地喜爱上这里,喜欢这里安定悠闲的生活,喜欢这里清新湿润的空气,榕城四季分明,气候宜人,听得见鸟语,闻得到花香。
 
  榕城有很多外出务工又返乡的农民工,这些人成了榕城丰富的劳动力资源。如果问他们为什么回来,几乎众口一词:在榕城生活成本低呀,而且宜居。不象那些南方的城市,夏天闷热,冬天干燥,能把人住蔫了。也不象北方的城市,冬天过于寒冷,能把人冻坏了。还是榕城好,夏天虽热,但不感到闷,冬天虽冷,但不燥,也不彻骨,历史上最低气温没有低于零下十度的,气温刚好属于人体可以适应的舒适范围。
 
  榕城有大量从外地移植来的高贵树种,这些树种下的时候已经是大树了,有的已经有几十年的树龄了,是花了大价钱买来的,明显地提升了绿化的质量和档次,美化了环境。有人说,从绿化上可以看出一个城市的品味和历史,这话说对了一半,可以看出品味基本如此,但是历史却未必能看得出来。因为移植的缘故,有些年轻的城市会大量移植较老的大树,使得城市看起来更古老些,更有历史感和厚重感。
 
  榕城本就是一座古老的城,建县史有近两千年,城内绿荫如盖,形成了很美的城市景观,榕城已连续多年被评为全国文明生态县。榕城在历史上还曾是某个王国的都城,崇尚权力的文脉不知是不是从那时候流传下来的,总之,榕城的人对权力是向往的。
 
  任连海在榕城奋斗了近半辈子了,从一出大学校门就在榕城工作了,是最早的一批大学生村官。任连海也是出生在榕城,所以对榕城有着天然的亲近感。选择当一名大学生村官,有人替他感到惋惜,毕竟是名牌大学毕业的,就是在省城也不难找到好工作。可是,任连海不顾别人的议论,毅然决然地选择回到家乡,一头扎进了S镇,在镇里当了个宣传委员。
 
  刚开始工作的时候,任连海沉下身子,走家串户,经常一脚泥一脚水地在村里跑,几乎家家户户都被他走访了一遍。任连海从小在县城里长大,是个连韭菜和野草都分辨不清的人,对农业生产和农村生活一无所知。为了尽快适应环境,他一头扎进了村里,他心里牢记着毛主席的话“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并忠实地无怨无悔地践行着。
 
  任连海的纯朴和厚道给乡亲们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乡亲们都夸任连海是个不多见的好干部,任连海也着实爱着乡亲们,经常和乡亲们拉家常,谁家有难事找到他,他也总是尽心尽力地帮忙,就连节假日,他也常是和乡亲们在一起,微薄的薪水也没少贴出去给那些需要的乡亲们,他把他们当成了自已的亲人看待。
 
  任连海是独子,他的父亲在他十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只有母亲和他一起生活。任连海当了村官后,母亲就从城里搬到乡下和他一起住了,一方面照顾他的生活,一方面排解一些寂寞。
 
  一年时间不到,任连海就摸清了S镇的情况,在S镇干的是如鱼得水,任连海是文科出生,笔杆子厉害,写了不少关于三农问题的文章,在全国各大报刊上时有发表,在乡镇干部中渐渐地崭露头角了。
 
  任连海的进步是惊人的,短短八年时间,他就干到了S镇的党委书记,是全县所有乡镇党委书记中最年轻的一个,也是成绩最显著的一个。厚厚的一大摞荣誉证书堆放在屋里的书桌上,有20多本,有的还是获得国家级表彰。这些荣誉见证着任连海的艰辛和付出,也见证着他的成长。
 
  也是在S镇,他找到了一生的伴侣,在S镇任职的妇联主任何爱晴。何爱晴也是年轻大学生,和任连海不同的是,何爱晴出生在农村,自小就对农村很熟悉,她热爱农村,热爱家乡,虽然长相一般,但是很纯朴,就象那些麦田里正在抽穗的禾苗一样,散发出淡淡的清香的气息。在工作上,她帮了任连海不少的忙,两个年轻人互相吸引,自然而然地就走到了一起。
 
  想不到造化弄人,一向珍爱名誉的任连海竟有朝一日成了阶下囚。任连海在监狱里经常反思,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思想出现滑坡的呢?第一次伸出罪恶之手又是什么时候呢?任连海是在担任副县长时出事的,那已是他当副县长的第三个年头了。
 
  在当副县长之前,任连海还当过城建局局长,一当就是五年,也是因为业绩斐然,才升任副县长的,年纪轻轻的就进入了众人瞩目的县级领导班子行列。
 
  艰苦朴素的作风毫无疑问是在局长任上丢掉的,思想滑坡也是在担任局长后出现的,犯错误更是从局长任上开始的,任连海在反复思索后得出了结论。腐败是前途的绊脚石,当干部必须要廉洁,这句任连海常挂在嘴边用来教育下属的话没想到竟然在他身上得到了证实,成了他自己的真实写照。他只能怪自已,怨不得别人,是自已要走下坡路的,是自已放松了警惕,放弃了理想信念,是自己伸出了贪欲之手。任连海的名气更大了,与以前不同的是,这一次他成了全县党员干部的反面典型和反腐败生动教材。
 
  出事那年,任连海才四十岁啊,那时的他,年富力强,对生活充满激情,对前途充满信心,正是奋发有为的时候,很多人都说,县长的位子非他莫属,他暗地里也对自已充满信心,对仕途充满无限期待。谁知,却被他轻易地亲手葬送了,名声扫地不说,十几年的辛苦和奋斗转瞬间化为乌有,十几年树立的口碑和光荣形象也瞬间轰然倒塌。
 
  任连海大学毕业时刚刚24岁,37岁时就当上了副县长,他只用了13年就到达了较高的位置,而且还可能到达更高的位置,这可是很多人奋斗一生都实现不了的。每每想到这,任连海就追悔莫及,甚至痛不欲生。
 
  在监狱里的十年,任连海没有一天不渴望自由,渴望自由地行走在榕城的大街小巷,行走在田间村庄。什么名啊、利啊,在自由面前统统都得让路,都不值一提,都微不足道,这是任连海身陷囹圄时最深切的感受,然而,现在一切都悔之已晚了,对于自由人再简单不过的愿望对任连海来说却成了奢望。冰冷的城墙,高耸的铁丝网撕扯着他的神经,撕裂了他的心,痛定思痛,他决心从灵魂深处反省自已,彻底地改造自已,用实际行动洗刷罪孽,洗心革面,改过向善,争取早日获得自由。他意识到,这是摆在他面前的唯一正确的道路。
 
  十年很快,眨眼就过去了,榕城人恐怕早已忘了任连海。任连海出来时,头发几乎全白了,一脸衰颓的样子,苍老的让人不敢认。
 
  出狱那天,当他跨出监狱大门的那一刻,他几乎要嚎啕大哭起来,十年啊,整整十年,人生中最精彩的时段,他竟然是在监狱里度过的,如日中天的前途竟然夭折了,如日中天的声誉竟然毁灭了。物是人非啊,物是人非!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感到悲痛和绝望呢!任连海拼命地忍住了眼泪,他的眼泪在监狱里可没少流啊,现在自由了,他不能再流泪了,他该庆祝,他该高兴才是啊。
 
  那天是入伏以来最热的一天,太阳毒辣地悬在天空,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任连海用胳膊遮挡着太阳,他的脸色是苍白的,神经是脆弱的,他的身体似乎承受不了这样的暑热。他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他已不是十年前那个精力旺盛的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了,转眼,他已踏入了人生的中年,他已经五十岁了呀!十年的牢狱生活教会了任连海很多道理,也改变了他很多,他变得前所未有地迟滞起来、老成起来。
 
  妻子何爱晴接他回了家。任连海坐牢期间,只有何爱晴去探望过他,何爱晴的头发也白了一半,原本一头浓密的青丝稀疏了不少,还增添了很多白发,皮肤也明显地松弛了,眼袋象气囊一样挂着,好象鼓满了泪水。丈夫坐牢后,何爱晴的眼泪可没少流啊,终于等到丈夫出狱了,何爱晴还特地打扮了一下,但是厚厚的脂粉却掩盖不住痕迹,人显得又憔悴又老气。
 
  何爱晴一个人辛辛苦苦地拉扯着女儿长大,那是他们唯一的孩子。女儿道是很争气,成绩一直拔尖,竟一路读到了美国,还得了全额奖学金,何爱晴的功劳可谓不小,女儿的出息给任连海夫妻俩带来了莫大的安慰。
 
  女儿在美国读完大学后,就留在了美国,嫁给了当地的美国人,在美国生活得很幸福。三个月前,女儿又给他添了个外孙,说是等孩子满周岁后就回国来看望他。任连海不想让自己的事影响到女儿,所以,他让女儿暂时不要回国探望自己,只是保持电话联系,或是用微信,他每天都会和女儿交流,女儿传了很多孩子的照片给他看,这是他感到最快乐的事。
 
  任连海的母亲独自住在乡下。任连海调进城里当城建局局长后,曾劝母亲搬进城和自已一起住,但是母亲执意不肯,说是在乡下住惯了,和乡亲们都处熟了,舍不得离开,也不习惯城里的生活。任连海拗不过,只好随她。出事前,任连海每个月都会抽空去乡下看望,和老母亲唠唠家常。任连海出事后,这些事都落到了妻子的肩上。
 
  任连海成了无业游民,他很少出门,小区的大门更是不出。他似乎还没有从沉重的打击中走出来,他也的确没有走出来,他的脑子里整天盘算的就是要把害他的人找出来,为自己报仇,可是,这谈何容易呢?又怎么报仇呢?妻子何爱晴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经常劝他放下,忘掉从前的种种不快,不要再糟蹋自已,可是任连海听不进去,他控制不了自已的仇恨。
 
  任连海是在城建局局长任上出事的,之前在乡镇任职时,他可是两袖清风的好干部,任连海自然是从局长任上开始排查线索,目标就锁定在当局长后接触的人群里。问题到底出在谁的身上呢?任连海苦苦思索着。
 
  当城建局局长以来的五年和当副县长3年的时间里,他接触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当局长时,光局里和下属单位就有一百多号人,结识的开发商、老板,少说有二十几个,当了副县长后,接触的人更多,求他办事的人是络绎不绝,给他送过钱、物的少说有几十号人。
 
  出事后,从任连海的家里搜出的高档烟酒价值就近100万,各类还没来得及用的购物卡、消费卡有80多万,收受的现金有400多万,涉案金额高达500多万。这些钱和物品都是他上任局长后的灰色收入,都是不法财产。出事后,为了争取宽大处理,钱和物品都上缴国库了,这些都不重要了,现在,重要的是要把告发他的人给挖出来,否则怎么出这口恶气呢!牢岂不是白坐了!此仇不报非君子,想到这,任连海的牙关不由自主地咬紧了,他真想把害他的人咬碎。
 
  任连海苦苦思索,头脑象高速转动的马达,一个个人像在脑海里闪过,任连海现在觉得那些和他曾有不法经济往来的人都面目可憎了,再也不是从前那副恭敬巴结的模样了,一个个都那么可疑,那么面目狰狞,在没有确定是谁害他之前,他不能轻易放过任何一个人,他把所有和他有不正当经济往来的人都钉上了可疑的标签,就连送过一箱酒给他的人都不放过,他记着“堤溃蚁穴、气泄针芒”的古训,任何细小的地方都不能放过,说不定他的案子就是从一箱酒、一条烟撕开缺口的,他要逐一排查,直到把害他的人找出来为止。
 
  任连海想了好长时间也没理出个头绪,凭他一人之力,要想把仇人找出来似乎是不可能的,其难度不低于他在大学里学的高等物理。一年来,他丝毫理不出一点头绪,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找到。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任连海的身上,在热力的烘烤下,他感到昏昏欲睡,两侧的太阳穴隐隐作痛。出狱后,他好象没睡过一个囫囵觉,经常在半夜醒来,惊出一身的冷汗,他的精气神不但没有恢复,还有点每况愈下了。他的魂魄似乎随着权力一同丧失了,出事后,他始终提不起精神,即使出狱了也没有好多少。任连海已经一连抽了七支烟了,手里的烟即将燃尽,他感受到了灼热,猛地又吸了一口后,把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
 
  任连海的烟龄很长,几乎和他工作的年限一样长,这在同龄人中实不多见,现在想想,很可能是写文章的需要,他崇拜毛主席,也可能是在模仿着抽玩,总之,不知不觉地就抽上了,还越抽越凶。以前,他可以放肆地抽,特别是当了城建局局长后,每天想抽多少就抽多少,而且抽的都是高档烟,反正烟都是别人送的,不用自己花钱买。任连海也知道吸烟对身体有害,所以他抽烟就是做个样,图个派头,烟从嘴里吸进去,是不会到肺里的,他都含在嘴里,然后从鼻腔里慢悠悠地排放出来,在别人看来,好象烟的大部分都进到了他的肺里,其实只有他自已心里最清楚。任连海还很能喝酒,成天地在外应酬,经常一身烟酒气。
 
  犯了事进去后,他抽烟更凶了,妻子苦苦相劝,最后用眼泪打动了他,渐渐地,他烟抽的少了,后来竟彻底地戒掉了。出来后,他又抽上了,但是抽的很有节制,现在,他抽的烟都是妻子用工资买的,他不敢抽高档烟,一般都是抽百十元一条的,妻子盯得紧,他只有在很苦闷的时候才会抽上几口,今天是有点破例了。
 
  就在他沉浸在苦思冥想中时,妻子回来了,早在任连海当城建局局长时,他就动用关系把她调进了城里,现在在图书馆工作。看到妻子,任连海焦躁的情绪顿时平复了不少,他感叹,如果没有妻子的支持和付出,他是当不成副县长的,这么多年,风风雨雨,都是妻子陪着他走过来的,不论是在乡下,还是到了县城,妻子都默默地陪伴在他的身边。特别是出事后,妻子更是对他不离不弃,经常去监狱看望他,安慰他,鼓励他,给他说些令他感到快乐的事,这才使得他在监狱里的日子有了盼头,日子不那么难过,他才熬了过来,挺了过来。
 
  当然如果妻子极力反对他受贿,常给他吹吹枕边风,他也是不可能出事的,或者说是有可能不出事的。妻子在无形中充当了他索贿的另一只手。想到这,任连海的心不由得剧烈地颤了一下,他怎么能责怪妻子呢?!妻子只不过是在附和着自己呀,那些人可都是冲着他去的,冲着他手中的权力去的,妻子只不过是个旁观者,顶多是默许,况且有很多事妻子并不清楚。出事后,还是妻子积极配合有关部门调查,才从某种程度上减轻了他的罪责,这一点,他是非常感激妻子的,在重大关键的时刻拉了他一把。
 
  看到烟灰缸里的烟头,何爱晴心疼地叹了口气,拿出一条毛毯轻轻地盖在任连海的身上,其实他并没有睡着,他一把握住妻子的手,竟象个孩子似的呜呜地哭了起来,妻子把他的头揽在怀里,好像想给他一个依靠。
 
  时间在静静地溜走,阳光在一点点地消退,屋子里渐渐暗了下来。很久很久,任连海才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恶狠狠地骂了一句脏话,到底是谁害了我呢?任连海嘴里不停地嘟囔着,妻子也附和道,是啊,要是知道是谁害了你,一定不能放过他,一丝狠毒的表情浮上了妻子的脸庞,那张娴静温柔的脸也变得狰狞起来。
 
  得到了妻子的支持,任连海的心里感到好受了些,只有妻子是坚定的同盟者,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不会背叛他,任连海感慨万千。想到同盟,他的心里突然闪过一道阴影,他想到了一个人,聂主任,他的最得力的助手,虽然任连海比聂主任大了近十岁,但俩人却相见恨晚,相处甚欢,两个人的交情仅次于他和家人了。
 
  聂主任是从县政府办公室科员职位上被任连海一手提拔起来的,任连海就是聂主任的伯乐。短短3年的时间,聂主任就从科员升到了办公室主任,可以说,没有任连海的赏识,就没有聂主任的今天。聂主任是他最信赖的人,是他的左膀右臂,也是他安在县里的千里眼和顺风耳,县里有任何风吹草动,聂主任都会在第一时间报告给任连海,为任连海分担了很多事,俩人的默契程度让人看了眼热。
 
  任连海的倚重无形中也给聂主任带来了很微妙的好处,大大地增强了聂主任的威信,有时候,在有些事情上,聂主任甚至成了任连海的代言人了。对此,任连海颇感不满,有时就故意冷淡聂主任,甚至有点吹毛求疵。聂主任却好像浑然不觉,仍然笑嘻嘻地和任连海亲近。聂主任的脑袋圆圆的,笑起来的时候象弥勒佛,让人很难怀疑笑容的真诚。慢慢地,任连海似乎也被他的笑容感化了,消除了戒备之心,觉得更加离不开他了。任连海给了聂主任更多的权力,对他更加倚重了。
 
  问题会出在聂主任身上吗?任连海有点不敢想。
 
  他还在监狱里时,妻子就告诉他,说那个聂主任已经升任局长了,而且是城建局局长,看来,任连海出事,丝毫没有影响到聂主任,他还是很顺利地升迁了。如今,任连海出来已经快一年了,聂主任竟连一个电话都没有,好像早已把他给忘了,任连海觉得心里堵的难受,觉得聂主任太过绝情了。任连海气归气,他总不能因为这个到聂主任的门上闹吧,想兴师问罪总得有理由吧,虽然不当副县长了,但脸面还是要要的,他不能在曾经的下属面前失了面子。
 
  想到聂主任,任连海的思维就停不下来,关于他俩的回忆实在是太多了。就在这时,任连海的手机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他本不想接,心想准是谁打错电话了,或是推销产品的,最近这类电话可不少,让人很烦恼,却又阻止不了。自从任连海出事后,他的电话就少了,有时一连几天都没有人打电话给他,除了妻子和女儿,他好象已经被世人遗忘了,特别是那些以前围着他转的人,更是把他忘了,这帮龟孙子,任连海想起来心里就堵得难受。
 
  手机铃声不依不饶,倔强地响着,任连海就按了接听键。老首长,您好,我是小聂啊,声音有点低沉沙哑,真是活见鬼了,想曹操,曹操到,竟然是小聂,任连海前一秒钟在想着的小聂。
 
  哎呀,是你呀,我以为是谁呢,一阵惊喜涌上任连海的心头。任连海本来想说,我以为你龟孙子早把我忘了呢,但又觉得不妥,现在身份不同了,自己和小聂的身份几乎调了个个。以前在小聂面前,任连海从来都是耍足了威风,要足了面子的。这个时候,尽管落魄了,也不能低头、架子不能倒,特别是在小聂面前。任连海反应还算是快,不愧是从政多年的老干部。哪能呢,忘了谁,我也不能忘了您老,我可是您老一手提拔的,小聂有点战战兢兢的,左一声您老,右一声您老,喊的任连海的心里热乎乎的,一层雾气弥漫了任连海的眼镜,那不是雾气,是他的眼睛湿润了。这个小聂还是有良心的,这么多年没白对他好,没枉费栽培他的一番苦心。任连海用衣角擦了擦眼镜,重新戴上。
 
  老首长,我早想去拜访您,可是总抽不出时间,实在是太忙了,真对不住您,您可别怪我啊。小聂一个劲地埋怨自己,态度甚是谦卑。任连海原来还一肚子怨气,现在已经消的差不多了,他说,知道你忙,我怎么会怪你呢,你能想着我,我已经很高兴了。老首长,我想去看看您,您现在方便吗?小聂的语气非常恳切。任连海怎么能拒绝呢?那份同甘苦共患难的感情似乎又回来了。好啊,你来吧,这么长时间没见到你,我也怪想你的,你现在就来吧。任连海语气有点急促,似乎想立即见到小聂,好向他倾倒苦水,再找他出谋划策,把那个深藏不露的敌人找出来,就象以前当副县长时那样,任连海遇到重大的棘手的事情总会找小聂商量,小聂贴心着呢,那恭顺的神情让任连海看着非常舒服,任连海有时想自已的官瘾兴许就是被若干个小聂这样的人强化的,那种被人仰望,被人捧的感觉实在是妙不可言,那种被人需求的感觉也很有成就感,别提有多能提振精气神了。小聂对自己言听计从,使自已省了不少心,任连海已经习惯有小聂象跟屁虫一样跟着自己了,简直到了须臾也离不开的地步了。
 
  挂了电话后,任连海的心里象洒进了阳光一样,渐渐明朗了起来,他感到拨云见日的时刻就快到了。
 
  一个多钟头过去了,小聂总算来了,手里拎着好多东西,这似乎已成惯例了,小聂可从未空过手,每次来看任连海,总是大包小包的。任连海客客气气地把小聂迎进屋,握着小聂的手,直到小聂在沙发上坐定才松开。
 
  十年了,任连海变了,小聂也变了,任连海仔细地打量着小聂,小聂还是那副恭敬的模样,但是神情却有了大不同,透露着逼人的锐气,任连海似乎看到了当年的自己,虽然小聂的头发有点乱,但是浑身散发出的那股子精气神却掩不住,一身挺括的西装绝对是高档货,小聂看起来在努力地压抑着自己。
 
  看着任连海苍老的面容,小聂的心里涌上一丝怜悯,那个威风八面的副县长早已荡然无存了,他清了清嗓子,向任连海倾诉对他的想念之情。小聂的口才更好了,说话不仅逻辑清楚,还极富有感染力,任连海对小聂刮目相看了,小聂的变化可不止是一点点啊,似乎被魔力催化过,是什么魔力呢?肯定是权力,任连海几乎可以断定这一点,他现在把自己当局长时的感受和小聂进行一一对应,觉得太符合了。听到小聂那情真意切的话语,任连海的眼睛又模糊了起来,心里唏嘘不已。
 
  任连海没有忘记更重要的事,他叫小聂帮他把害他的人找出来,语气已没有以前的霸气了,不是命令式的,居高临下的,而是在恳求他。小聂立刻答应了他,还表现出同仇敌忾的气势,说自己会不遗余力地把这件事情做好,让老首长满意。小聂信誓旦旦,一副要为他两肋插刀,上刀山下火海的模样,看着小聂那张熟悉的圆圆的脸,任连海丝毫都不怀疑他的真诚,任连海声音哽咽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不停地拍着小聂的肩膀,似乎一切尽在不言中。
 
  小聂又安慰了任连海很久才离开。走出任连海家的大门后,小聂立即进了路边的一家理发店,那头乱蓬蓬的头发是他刻意弄乱的,他还往头发上抹了些灰尘,好让自己看起来显得憔悴一些。从理发店出来,他的头发重又油光可鉴了起来。
 
  小聂朝任连海家的方向望了一眼,任连海家的房子被一排排的房屋遮住了,小聂轻蔑地哼了一声,你以为你是谁?你还以为自己是谁?是谁害了你,你自己心里不清楚么?我就那么点工资,逢年过节还要孝敬你,好处都让你拿了,你吃肉,却连一口汤都不留给我,我捧着你象是捧大爷,你还对我吆来喝去的,当我是孙子,把我当枪使,我是活该的么?不让你尝尝失落的滋味,我都觉得对不住自己,小聂得意地一甩头,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去。
 
  自从小聂来看望以后,任连海就整天巴望着小聂能有好消息带给他,小聂成了他的唯一指望和救命稻草了。任连海想,以小聂的才能应该不难发现线索,他可是“智多星”啊,况且很多事情小聂都是参与的,特别是一些重大项目的建设,那些开发商也是他和小聂的共同朋友。
 
  然而,时间一天天过去了,小聂却杳无消息,一去不复返了,连一个电话也没有,好象又把他给忘了。好几次,任连海都想打个电话问问,但是却又觉得不妥,他现在做事总是优柔寡断的,前怕狼后怕虎的,他担心催的急了,会引起小聂的反感,那就不妙了,小聂可是他找出仇人的唯一指望啊。
 
  小聂确实把任连海的嘱托抛到了脑后,他已经犯不着再为任连海效劳了,彻底不用当他的马前卒了,再说,他现在多忙啊,哪里能抽出空帮任连海捉凶呢!自己的事都忙不过来呢,局里一大摊的事等着他拍板呢,哪件事离了他能办成?他可没有很得力的助手,象自己对任连海那样的帮手。局里是有两三个能干的人,但是,他多少都有点防着他们,重要的事不敢放手,有些事还特意瞒着,他可不想重蹈任连海的覆辙,这些防范是很有效的,局里没有人知道关于他的那些隐密的事。
 
  任连海出了事,小聂的心里也有过内疚,觉得自己做的似乎有点过了,但是,他很快就原谅了自己,他认为自己也是逼不得已,狗急了还跳墙呢?如果任连海不给自己小鞋穿,不打压自己,真心地对待他,让他也捞点好处,或许他就不会在背地里动手脚了。那些开发商中,有的就是在他的唆使和授意下给任连海送礼的,其中有一个还是他的远房亲戚,这些人把任连海拉下了马,也等于是自己把任连海拉下了马。想到和任连海共事那么多年,对自己又多少有过帮助,小聂的心里也有过不安,但是对权力的渴望和狭隘的报复心理却导致他出了狠手,间接地把任连海送进了监狱。
 
  没有小聂的消息,任连海觉得自己成了聋子和瞎子,他不想坐以待毙,他要主动出击,他还是给小聂打了几次电话,但是,小聂总有一大堆的理由,一大堆的困难,虽然话没有说死,但是总让他感到毫无希望,似乎无计可施,他感到小聂在敷衍他,在躲着他,事实上,小聂自从上次来看过他之后,再也没有踏足他的家。
 
  渐渐地,任连海感到绝望了,他也看清了,想通了,他是个坐过牢的罪人,早已不是那个名声在外、威风八面的副县长了,那个对下属吆来喝去的领导已经是过去时了,他现在是有求于人家的人,是平民百姓,任连海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挫伤,但是骨子里的那股傲气还在。他不想再向小聂低头,就把这事压在了心里,自认倒霉了。
 
  十年的牢狱生活使任连海改变了很多,不光是相貌上的改变,性情也变了很多,原先的爽直、果敢、跋扈统统不见了,性子磨慢了,磨软了,变得患得患失了。失去了自由以后,他才明白什么是最重要的。在监狱里的时候,他无时无刻不渴望着自由,可是,现在自由了,他却又陷入了自己挖的陷阱里。找出了仇人又怎么样?他又怎么报仇?难道再犯事把自己重新送进监狱吗?那是万万不能的,他怎么能再失去自由呢!
 
  放下了报仇的心里后,任连海一下子觉得轻松了起来,心情也好了很多,精气神也渐渐地恢复了,他把日常生活安排得满满的,很丰富。每天不是练习书法,就是养花遛鸟,他还特别喜爱下围棋,他的围棋水平在小区里可是首屈一指,名声斐然,一些围棋爱好者经常逗他下两盘,向他讨教,他也乐得传授,这又为他挣回了一些好名声。任连海的日子过的很充实,他甚至觉得这样的生活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放下了权力,却拥有了一颗悠闲自在的心,这似乎是值得的,现在任连海每天都能踏踏实实地睡觉了。
 
  任连海的家在一个距离县城中心很近的小区里,小区的年代较长,有十几年了,绿化和实施都显得较为落后了,比周围新建的小区要差很多。出事前,任连海还和妻子商量着要重新购置一套商品房,谁曾想,竟出了事,买房的计划也只好搁浅了。
 
  任连海是分管城建的副县长,在考虑城市规划方案时,任连海也私心了一回,他强烈建议对老旧小区进行拆迁改造,其中就包括他自已居住的小区。如果拆迁的话,重新换套好一点的住房就顺理成章了,不需要自已费一点力,于公于私都是极好的。任连海的如意算盘虽然打得通天响,但是,他却不是能拍板的人,城市规划事关全县大局,得县政府常务会议讨论通过才行,最后,还要县委书记点头才作数。老旧小区拆迁改造的方案早就提交上去了,还没研究,任连海就出了事,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任连海住在一楼,闲来无事的时候,任连海把周围的绿化带拾掇了一下,种上了他喜爱的梅花、菊花、月季和玫瑰花,一年四季都可以闻到扑鼻的花香。他还买了很多花卉种植方面的书来研究,琢磨养花的技术,他养的花的确比别人的要精神,要漂亮,经常引来小区里的人观赏。任连海真是干什么象什么,用妻子的话说,是干什么都有一套。自信又一点一点地回到了任连海的身上。
 
  一晃几年过去了,任连海和小聂彻底断了联系。
 
  任连海有了新的朋友圈,他开始忙的不亦乐乎了,他和朋友承包了几十亩地,搞起了花卉种植。承包地就在榕城县的西北角,一眼望不到边的塑料大棚颇具气势,棚里是各个季节的应景花卉,都是紧俏货,大棚里的花香飘得很远,触到了榕城人的神经,榕城人又想起了他。在他的精心培育下,他的塑料大棚成了观摩示范点,成了当地的农业龙头产业,产品不光在本县有着巨大的消费市场,还远销周边地区,一年光纯利润就有几十万,任连海成了名副其实的小老板,也成了远近闻名的创业典型。
 
  搞花卉种植,可让任连海吃足了苦头,有些苦是事先没想到的,有些困难更是事先没料到的。为了保证质量,任连海没有采购现成的幼苗,他撒下的是种子,他要亲自培植幼苗。
 
  基地虽说也在县城,但是距离任连海的家足足有四十里,往返一趟也不易。任连海自已会开车,买了辆二手的上海大众。就在大棚建成不到半年,就出了一档子事。那是个冬天,月季幼苗刚出土,长了有一根筷子那么高时,一天晚上,不知是什么人进到大棚里,几十株幼苗被糟蹋了,有的被连根拔起,扔在地上,有的被折断了,歪倒在地上。任连海本来想报案的,但是看看损失不大,就消了念头,但是,他从此有了警觉。任连海都是早上去,下午回,现在看来不行了,基地一天都不能离开人看管。
 
  基地的塑料大棚又没上锁,所以保护好幼苗不被破坏就是个很现实的大难题。任连海自从当上了副县长后,一件衣服都没洗过,一个碗都没洗过,现在不行了,妻子何爱晴要工作,每天也是忙得脚不沾地,他没让妻子插手花卉种植的事,他一肩挑了起来。
 
  为了照顾好大棚,任连海只好在基地旁边盖了个简易的棚屋,这里成了他的另一个家。他还在棚屋外安了监控探头,他认为万无一失了。现在,一日三餐任连海都自己动手,虽然劳累些,但总算吃上了热乎饭,又能兼顾照看好大棚。真是事到头不自由,开弓没有回头箭,任连海咬牙坚持了下来。
 
  寒来暑往,任连海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只有他自已心里最清楚了。他的棚屋里,没什么家什,就是一张床,一张桌,一个凳,一台连接监控的电脑,外加一套做饭用的炊具。但是他的屋里一直都有书,有花卉种植方面的,也有和花卉种植无关的书箱,古今中外的都有,还有很多报纸,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作家或是搞文学的。空闲的时候,任连海就看书看报,时间倒也过得很快,快得让他都没时间感到空虚寂寞。他种下的种子好象也得到了书籍的滋养似的,一棵棵幼苗破土而出,竟都长得很好,很健壮。
 
  慢慢地,任连海不觉得苦了,他觉得这是多么难得的幸福生活啊,每天和花香书香相伴,日子过得是再充实没有了。
 
  花卉长得好,没有辜负任连海的付出,给任连海带来了成功的喜悦,更是带来了经济上的实惠。种植花卉需要支付的成本并不大,关键是劳力和精力,利润相当可观,任连海富了,以他没有想到的速度迅速地富了起来。任连海的野心也在利益的催化下膨胀了起来,他要做更大的事业。
 
  任连海是什么人?他可是个说一不二,说干就干的人,这个世上多的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可任连海呢?他是撞了南墙也不知道回头的人,当然,犯法的事他可是彻底杜绝了念头。说到底,他还是一个理智的人,一个智者,一个饱读诗书的人,一个有点文化底蕴的人,特别地,他是一个有着独特想法的人。这就足够了,足以让他干成想干的事。
 
  任连海成立了公司,拉起了一班人马,风风火火地大干特干了起来。任连海雄心勃勃,他的下一步计划是扩大种植规模,优化品种,丰富产品结构,将产品市场拓展到国外,把公司打造成集品种研发、幼苗培育销售、园林景观设计和技术咨询服务为一体的综合性的公司,成为全国的龙头企业。
 
  很多人又重新看到了那个奋发有为的任连海了,任连海又重新焕发出了当副县长时的魄力。种植基地扩大了,从原先的几十亩扩到了近千亩,从小打小闹发展到了规模种植。任连海投入了全部的精力,从项目选址到开工建设,从品种研发到苗木采购,从幼苗培育到销售,他都亲力亲为。
 
  任连海成天泡在种植基地,那间二十几平米的棚屋早就拆了,盖上了两层小楼,还拉了个院子,办公条件和居住条件得到了极大的改善。他的项目还得到了县里的支持,有一个分管农业的副县长就是项目的帮扶人,副县长姓刘,姑且叫他刘副吧,他为任连海解决了很多资金和工商税务等方面的问题,用刘副的话说,他就是为任连海的企业保驾护航的。任连海就想,如果自已不出事,或许早就当上了县长,这个刘副该在他手下当差呢,当然县里就没有现在这个由自己担当的企业家了。命运真是会开玩笑,任连海觉得有点啼笑皆非,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一心致仕的他有朝一日会成为老板,会成为那些背地里总是诋毁政府官员的老板中的一个。
 
  虽说,这些年来,政府越来越重视经济发展,重视发展壮大企业,重视培育市场,也采取了很多措施企图融洽政府和企业的关系,融洽政府官员和老板的关系,但却收效甚微。在政府官员的眼里,老板就是有点臭钱的老百姓,根本融洽不了,就象水和油一样,而不是象水和鱼那样。政府官员呢?在老板眼里也不是人民的勤务员,还是官威十足的,爱摆官架子,也不怪那些老板当面哈腰,背后捅刀。
 
  这个刘副没少往任连海那儿跑,甚至让任连海觉得刘副有点热心过了头,似乎对帮扶工作的热情比其它工作都大,可任连海又能怎么样呢?总不能用冷屁股去贴刘副的热脸吧,所以,任连海也只好违心地应付着。这个刘副是从外地调来的,原先和任连海并不熟,他对任连海的事只是略有耳闻,只是从别人那儿听来一星半点的。
 
  任连海的小楼房可不是简易的厂房,而是精巧考究的小洋楼。周围环境可谓一流,幽密清静。楼房的后面种有十几棵高大的香樟树,树下有青石板铺成的小路,路两旁是绿绿的草坪。靠着西墙种着一小片竹林,西山的太阳照不着,自然地形成了屋里冬暖夏凉的状态。前面的花园也收拾得别有一番风味,在东南边墙角设有假山和鱼池,里面十几尾金鱼游来游去的,活泼可爱。每天任连海都会在鱼池边驻足片刻,现在他就象鱼儿一样自由自在,这样的感觉真是再好不过了。围墙边,任连海种满了他最喜爱的月季花和玫瑰花,还有一些放在盆里的景观植物,前院就是个小花园,绿叶扶苏,香气缭绕。也难怪刘副一到周末,就失了魂儿般地往这里跑。
 
  这不,又到周末了,任连海没有回家,刘副已经来过电话了,说要过来,也没说什么事,俩人已经成老熟人了,已经不需要找见面的理由了,刘副比任连海小两岁,刘副的确帮了任连海很多忙,任连海已经和刘副处得象兄弟了。
 
  任连海坐在办公桌前的老板椅上,两条腿架在桌子上,他也累了一天了,这个姿势能让他缓解疲劳。他默默地抽着烟,什么时候又抽上的,他都懒得去想了,反正就是抽着玩的,不伤身体,就象观鱼喝茶一样,让他在寂寞的时候有个陪伴。现在的干部的确变了,不怎么摆架子了,优越感也减弱了很多,至少刘副在任连海面前是不摆官架的,不但不摆官架,还主动套进乎,走的也勤,真是形势大变啊,任连海一边看着烟圈在眼前跳舞,一边感慨着。
 
  办公室约有五十来平米,身后是一排书柜,占据了一整面墙。爱看书的习惯一直都没丢,即使在蹲监狱的时候也没丢。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副山水画,窗户对面的墙上也挂着一副山水画,靠墙边摆着三个长沙发,开个十几个人的小型会议完全不成问题。地上摆着三盆高大的绿植,桌上、窗台上还有几盆小型绿植,室内瀚墨飘香,绿意婆娑,置身其中,令人神清气爽。
 
  门铃响了,刘副来了,任连海看了一下时间,刚好六点四十,看来是一下班就往这赶来了。刘副打发走了送他来的人,回去的时候,任连海自会送他的,任连海也要回县城的。
 
  刘副进来后,一屁股坐到沙发上,看到桌子上有一杯茶,也不客气,端起来咕嘟嘟一口气喝干了。任连海忙接过杯子,往杯子里添了些茶叶,倒满了水,递到刘副面前,说,你怎么渴成这样?这才又坐回到老板椅上继续吞云吐雾。刘副歇了口气说,新上任的市委书记来县里调研,刚送走就过来了,忙得连水都没顾上喝。任连海诧异道,怎么?没留吃饭吗?现在严禁公款吃喝,连工作餐都没吃就走了,树立形象呗,刘副回应。任连海愣了几秒钟,看来干部作风是真的变了,不象自己当官时那样了,想到自已当官时的排场和热闹,任连海的心里竟有了些许安慰。刘副满面笑容,说任连海气色好,问任连海遇到什么喜事了。任连海掩饰地说,喜事倒是有一桩,下午一个客户订了一个大单。刘副忙恭喜,任连海说,这里也有你的功劳,说着用手指了指摆在橱柜里的那些红红的证书,那些烫有金字的证书整整齐齐地摆在陈列架上。任连海说,这些证书可帮了我的大忙了,比我自己的身份证还管用呢。任连海和刘副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后,哈哈大笑起来。刘副说,这可是隐形的财富啊,任连海直点头,他给刘副扔了一根烟,刘副接过抽了起来。刘副在任连海那一直待到十点才回,俩人下了三盘围棋,任连海赢了两盘,刘副赢了一盘。
 
  在回往县城去的路上,任连海开着奔驰,说,刘副你也该弄辆车玩玩了,自已有车,方便呐。刘副笑着说,你又取笑我了,我那点死工资,哪买得起车呀,只能两条腿骑大路喽。任连海就说,赶明我送你一辆,十几万的,刘副笑笑地推辞,说,不能啊,现在上面管得严,查得紧,可不敢犯错误。任连海说,你就放心吧,不显眼,保管不叫你让人觉得犯错误。任连海这话让刘副的心里熨帖多了,刘副很佩服任连海这本事,和任连海待在一起总是感到心里熨帖,多大不快的事找任连海,都能被化解,这也是他和任连海走得近的主要原因,说是假公济私也不过分,别人什么情况他不知道,总之,他和任连海道真是象水和鱼的关系,彼此需要。刘副知道,自已很快就会有车了,虽然不能和任连海的宝马车比。任连海是什么人,他可摸准脾气了,哥们义气上来的时候,那是谁也挡不住的,他只要笑纳就行了。临下车的时候,任连海塞给刘副一袋茶叶,说是新茶,让他尝尝。刘副也没问多少钱,他不需要问,至少千元一斤,刘副把茶叶塞进公文包里下了车。
 
  任连海腾出一部分精力奔波穿梭在全国各大花卉苗木市场,参加各类国内展销会。他聘请农业技术专家当技术顾问,和全国数个科研院所建立合作关系,他为科研院所提供基地和劳动力,科研院所为他提供技术支撑和优质服务,他年复一年地浸淫其中,渐渐地竟成了半个花卉苗木种植专家了。
 
  在任连海的苦心经营下,公司一天天地壮大起来,在全国建立了数个生产基地,成立了数家分公司,公司迅速地蓬勃发展起来,员工已经近万人,年纯利润达到了1千万元。公司的人才队伍也从几个人发展到几百个人,科学的管理团队和管理模式使公司成长为实力雄厚的现代化公司了,成了全国著名企业,跻身行业前五十强。任连海变得更忙了。
 
  任连海表现出了卓越的商业才能,因为对县财政的巨大贡献,他成了榕城创业典型和先进模范人物,重新变的扬眉吐气起来,一些政府官员还成了他的座上宾,民间甚至传说他手眼通天,能力无边。他的办公室里摆满了和各类政要的合影照片,还有一些和外国专家、企业家的合影。那些和他有业务往来的老板、个体户更是把他奉若神明,那种众星捧月的成就感重又充塞着他的心。现在,他再也不用担心犯经济方面的错误了,他也再不用胆颤心惊地捞钱了,他赚的每一分钱都是干净的,也都是合法的。
 
  在捞取财富的同时,任连海还潜心经营着形象,他捐钱建设了好几所学校,给很多公益事业捐款,成了有名的爱心大使,他的身影又重新在公众媒体上出现了,他又走进了公众的视野,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热议的对象。
 
  种植花卉最大的问题就是销路,那些可爱芬芳的花盛开时,可不是为了孤芳自赏,是要得到别人赏识才行的,要从大棚里走出去,成为流通的货物才行,要能转变成经济效益才行。
 
  在寻找销路方面,任连海又显现出了和常人不一样的思路,他的目光瞄向了更高端的产业,瞄向了国外,瞄向了国际市场。
 
  任连海可不是书呆子型的,他可不想只埋头搞研究,整天和瓶瓶罐罐、冰冷的仪器打交道,他是个提倡经世致用的人,他要做个实业家。任连海还有个不容忽视的才能,那就是极擅长和各色人物打交道,什么样的人,他似乎都能搞定。见什么样的人说什么样的话,他似乎是从娘胎里就学会了,生下来,见人就笑,特讨人喜欢。任连海的母亲是个很和蔼的人,逢人必说喜话,人缘好得很,在哪都能聚到一帮人,这不,在乡下村邻四舍的,没有不和她好的,她这才待在乡下哪也不想去。用她的话说,没有哪里的乡亲能比老家的乡亲更好。
 
  任连海交往的外国人里,有一个是澳大利亚的植物学家,叫布利斯,曾在墨尔本大学当过教授,退休后继续从事花卉种植研究。他曾数次来到中国,结识了任连海后,和任连海有了合作。布利斯在澳大利亚最大的一家精油制造公司工作,用月季和玫瑰做原料,任连海成了重要的合作伙伴,成了供应商,每年生产的月季和玫瑰供不应求。布利斯帮助任连海从澳大利亚引进优质的月季和玫瑰品种,在国内种植取得了成功,他还自愿担任技术顾问,成了任连海不可或缺的生意伙伴。在布利斯的帮助下,任连海的花走出了国门,打进了国际市场,前景一片灿烂。
 
  任连海的朋友圈越来越大,在这些朋友里,有一个人和他关系最铁,经营花木生意的小魏。小魏只比任连海小几个月,在任连海面前总是自称小弟,喊任连海老大,小魏的嘴象是抹了蜜,成天一口一个“老大”地喊,喊得任连海真的把他当成了亲弟弟。
 
  小魏是个猴精一样的人,他不仅在任连海身上下足了功夫,还把任连海的母亲哄得很开心,总是背着任连海去看望她老人家,每次去,都大包小包的,尽买些老人爱吃的东西。任连海的母亲没少在任连海面前念叨,说小魏比他这个亲儿子还亲。任连海很感动,在生意上对小魏照顾很多,批发给他的苗木都是最低价,有时甚至赔本。任连海舍得出手,很大方,现在钱对他来说只是个数量的概念,对于生活来说,钱早已不是问题了。
 
  任连海又到县城的花卉市场闲逛,小魏兴冲冲地告诉他,小聂进去了,任连海一头雾水,问谁进去了,去哪了,小魏告诉他,就是现任的城建局局长,他曾经的老下属小聂,进了监狱。为啥?任连海追问,还能因为啥,因为这个呗,小魏做了个数钱的动作。是吗?判了多少年?任连海装着漫不经心似地问,十年。任连海的心里一咯噔,和自己被判刑的时间一样长。可惜,可惜,任连海同情地连声说道。呸,有什么好可惜的?小魏往地上狠狠地吐了口唾沫,你忘了他是怎么对待你的么?你的事能和他没关系?鬼才信呢!要我说,他是活该,是报应,早该把他送进牢里了,小魏讨好地看着任连海,嘴里不停地说道,好象小聂是他的仇人似的。可不是么,现在,在小魏的心里,任连海的亲人就是他小魏的亲人,任连海的仇人就是他小魏的仇人。任连海掐指一算,今年刚好是他出狱后的第十年,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啊,嘿嘿,任连海不自禁地笑了几声,停了几秒钟后,他倒背着双手,步履轻快地走了。
 
  直到走远了,任连海才哈哈地大笑起来,小聂啊,小聂,你可知道你是怎么进去的么?你可能做梦都想不到告发你的那些人是我一手安插的吧?整个事情也是我一手策划的吧?对付你那还不是小菜一碟!你个龟孙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任连海的笑声在身后传得很远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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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胡玲玲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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