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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李头

发布于:2009-01-31 15:44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七色瑾

   

   

     阳春四月的一个下午,我正在洗衣服,忽然街上传来了叫卖声:

   “甜桃啊,卖甜桃啊!”

      这个季节,鲜桃可是个稀罕物!我甩着湿手循着叫卖声跑去。只见一个老汉坐在路边的石头上,大约六七十岁,穿着皱皱巴巴的衣服,裤子上夹杂着从哪里粘来的杂草,戴一顶旧草帽,脸上的笑容与他的草帽挺般配的——满是褶子,饱经风雨。

     他篮子里的桃真是漂亮,水灵灵的,淡绿的颜色,顶上是一抹鲜红,个头还不小。我捡着桃,一边和老人闲聊:“这么早就有桃了?”

    老人说:“是蒙了棚的,早了三个节气呐。”

    我捡了大约十来个桃,说:“你称称吧。

    老人在脚上嗑磕烟袋锅儿,拿起称边称边说:“那我就不客气了。给十七块钱吧。”

    我递给他二十元钱,老汉接过钱,在太阳底下照着。他照什么我明白,只是忍不住想笑。大概认为钱是真的,他把钱揣进怀里,然后就浑身摸,只摸出两元钱,他好像有点不好意思,低着头嘿嘿笑了,然后声音低了许多说:“还短你一元钱,没有了,你再拿个桃吧。”

    回家的路上遇到米儿媳妇,我问:“卖桃的老头是这庄人吗?我怎么不认识?”

    米儿媳妇告诉我,他是庄西头盛云的老丈人,姓李,北口外人,十几年前老伴死了,闺女姑爷不放心他独自过活,就接过来了。“老头可好了,会摆弄果树,咱这一片种果树的都是他传授的。有了好品种、好技术,打着骂着也得让你跟他学,一年到头不闲着,给这家剪枝,给那家治虫,是大伙儿公认的技术员,全庄人都叫他老李头。”

    第二天吃过早饭,老李头赶着小驴车停在我门口:“没啥事跟我吃桃去吧,看看我棚里的桃树好不好,在城市里是看不到的。”

    坐在驴车上向庄外走去,老李头边招呼着牲口边和我闲聊,问我:“听说你们城市里的人管儿子叫小兔崽子,管养的小狗叫儿子?”我忍不住哈哈大笑了。笑过,觉得和老汉亲近了许多。

    我见他把一只手揣进怀里,看样子不是掏烟,烟口袋就在车上放着呐。我以为他是冷,就说:“天还没暖和,你应该戴个手套的。”

    他没出声,把手抽了出来。过了一会儿,又伸进去了,再抽出来时,把昨天那二十元钱也带出来了,说:“我不能要你的钱,你是早先年间这庄的知青,这些年也照顾过这庄人,隔壁国民家两口子十多年没生过孩子,还不是经你给治出个大胖小子来了?庄里哪个不知道?我要你的钱,人家要笑话我太财黑了。”我条件反射一样把钱再塞给他。我这一让,他更坚决了,“不能要,不能要!我说不要就不要!”我再塞给他,他又塞回来,直到我把钱塞到他怀里又捂住他的手才作罢。

    他抽着烟袋,腿随着驴车颠簸一晃一晃的,发了一通感慨: “这个社会好啊,从古以来庄稼人你就得交皇粮国税,这可倒好,不但不用交了,国家还拿钱补贴种地的,到哪儿找这样的政府去?不好好活着对不起社会啊。”

    听着他真心实意的的一番话,我都不知道怎样表达了。

    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让我对老李头刮目相看。

    那天。有两个掏井的外乡人在庄里揽活干,二柱把他俩领到家里去,要掏掏院子里的井,讲好工钱一百元。傍晚,二柱家院子里传来了吵闹声。闻声赶去的人们看到二柱指手画脚,气势汹汹,每句话都带着一串串的脏字,说两个外乡人是没尾巴的驴,眼睛也瞎了,说井中抽出来的沙子淹了他院子里的地,说踩坏了喂猪的瓢……“还想要工钱?不让你们赔就是大爷开恩了!”

    那俩个外乡人一老一小,两个老实疙瘩,来到这个世界上似乎天生就是干活的命。两人操着异乡的口音,再加上气弱声低,听不清说的是什么,一脸的茫然无助,苍白着脸,头上的汗在泥污的脸上冲出了几道沟。我心里想,在人生地不熟的异乡,这工钱算要不去了。

    猛地,老李头一声喊:“二柱你把钱给人家!你也是下苦力气的人,你拍着良心想一想,这样欺负人亏不亏心?”天!老头的样子好凶!见惯了他平时笑呵呵的模样,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怒不可遏的样子,如果二柱再不给人家钱,他一定会教训他两巴掌的。

    到底是邪不压正,二柱嬉皮笑脸的把钱给了人家。

    一个年近古稀的老人,一个投靠女儿家讨生活的外村人,路见不平敢于仗义直言,他的心底是坦荡的,他是勇敢的。几十年里我接触着农民,总觉得他们胆小、自私,看来这个观念是不确切的。

    秋收以后,由上头传来消息,适应经济发展的需要,国家要修筑高速公路在村东头经过,老李头的桃树大棚以及四亩苹果园都要征用了。消息确定的那天,老李头蔫了,坐在炕沿上一袋接一袋的抽烟,抽的喉咙发干嘴里发苦。不知不觉的,他站起身出了门,向果树地走去。

    深秋的田野光秃秃的,颓败的树叶几乎落尽了,裸露出来的树枝在寒风中摇曳。老李头漫步走在自己的果园里,看看这棵树,树干上有处可疑的斑点,别是要长腐烂病吧?他捡起石片仔细的刮去。那棵树左边的膀子有点陡直,牵拉的绳子有些松了,他从沟边搬来块石头坠好,然后拍拍手上的泥坐在了地上,掏出烟袋挖了一袋烟,慢腾腾的划火点着了.一大串一大串的眼泪从老李头布满皱褶的老脸上滚了下来,他伸出树枝样粗糙的手擦也擦不及。这不是树,这是他的孩子啊,将近十年的时光,精心的侍弄着,浇水施肥,除草打药,修整剪枝,终于长成了蓬蓬勃勃的一片。哎,国家建设没办法啊!

    女儿见老爹失魂落魄的样子,相跟着来到跟前,见到老爹流泪,又好气又好笑,说:“爹啊,不就是个树吗?”

    老李头说:“你懂个啥?再也见不到这茬树了。”吸溜一下鼻子,又挤出一句极富艺术性的话:“除非是在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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