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俩

       早晨，她被窝里的窸窣声唤醒了他，他翻身坐起，边穿衣服边问她：“我是谁呀？”

     “你是我爹”她回答。眼睛看着他一脸真诚，大概是他满头白发满脸皱纹的样子像她爹吧。

     “不对，我是你男人。”

     “男人。”她无动于衷的重复一句，转眼就忘了。

       她得了老年痴呆病。几十年的烟尘岁月全都变成了一片空白，什么都不记得了。

       掀开被子，她又尿床了。把她搬到沙发上坐好，递过衣服帮她穿上。然后床单、被罩泡到洗衣机里，把棉絮挂出去晒。看着棉絮上她绘制的“地图”，他不禁咧开嘴笑了。

       以前老人们常戏谑，她是他一泡尿浇回来的媳妇。

       他俩同是制钉厂的工人，又同在一个班组。有一天班长派他俩到一处偏僻的院子去拉回两捆铅丝来，那是冬季三九里的一天，那时的冬天比现在冷，天寒地裂滴水成冰，匆忙中她忘记了戴手套，结果她那姑娘家的嫩手就粘到了那捆铅丝上。她吓得又哭又叫，还不敢使劲往下拽，怕揭下一层皮来。

       他跑到院子外面，想找个人家讨点热水，转着头四处看过，哪有人家的影子？无奈，跑回来对她说：“这鬼地方连个人影都没有。你将就一下，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于是二人上演了这样一幕：她脸红的像要渗血，低下头闭着眼，他拉开裤子掏出家伙，一泡热热的尿浇下去，解了她燃眉之急。

        那是五十年代，人们都单纯保守，虽然是月白风清的一件事，可因为动用的家伙涉及到私密，就好像有了肌肤之亲，他俩心里都隐隐约约有生米做成熟饭的感觉。于是世上就又多出一对柴米夫妻。

       琐碎的生活有许多烦恼与无奈，随着两个孩子相继出生，他们渐渐有了争吵，架是免不了要吵得。那次因为自己偷偷的用半个月工资买了鸟，她闹得多凶啊！邻居们都听到她大骂；“不得好死的，雷劈的，枪子穿心的、、、、、”好像对不共戴天的仇敌，要把他五马分尸才解恨。打过了，骂完了，她依然洗衣择菜，淘米做饭，把饭菜端上桌，还不忘了烫上一壶酒。

       就像天气一样，打雷下雨的时候少，晴天的时候多。她把家打理的很仔细，孩子大人的衣服洗的清爽，补得平整，屋里屋外干净整洁，就是一颗大白菜她也要分成几部分：菜稍作汤，外边的老帮切碎了掺上点虾皮包成菜团子，剩下的精华部分炒了吃。她的家温馨，孩子健壮活泼。尽管生活不完美，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可也过的挺踏实。

    “爹，我饿了！”她的叫声惊醒了他。

        他端上热汤面，两个人对坐下吃。他不时给她擦擦下巴和衣襟，还得告诫她：“把鸡蛋都吃了，不吃不行。”

       早饭后，他守着她吃了药，并数出两份，说这是中午吃的，那是晚上吃的。转身，她把一天的药全吃了。他只好把药藏起来，每顿发给她吃。

       她知道自己糊涂了，连关闭电视、开放水管都闹不清了，但她习惯了每晚到厨房检查一遍，检查煤气、水管是否关好，这是她一辈子的要事。她到厨房来，每次都要开关多次，最后她自己也弄不清是开还是关了，于是夜半时分还要再去检查。他陪着她，每天不知几遍到厨房巡视。

       儿女经常回家探望，她指着在厨房做饭的女儿悄悄问他：“她是谁呀？别让她在咱家吃饭。”她连自己辛辛苦苦带大的孩子都不认识了。布满皱纹的脸上有着单纯的笑，把自己的男人认作爹，安安心心的信赖他，依赖他，享受着没有记忆，没有烦恼的悠闲时光。

       想想以往的日子，不像是两个人在过，几乎是她一个人担了去，她是家里的女王也是女仆，她喜欢主宰一切，样样都想说了算，可她也是家里最吃苦耐劳、劳苦功高的一个，她像蚂蚁一样辛劳了三十年。两人不多的工资被她安排的井井有条，家里样样都不缺，她认可自己粗衫陋裤，也要尽可能给他、给孩子添置像样的衣物。她承揽了全部家务，任由他去遛鸟、下棋、吃凉不管酸、、、、、、吵起架来，他真想把这个厉害老婆赶跑，可看着这个温馨的家，他又想给她颁发一枚勋章。她确是以身化成了薪，只为了温暖家中的亲人。

        现在是到了他伺候她的时候了，他伴着她，寸步不离。

         这世上，有许许多多的柴米夫妻，平淡清苦的日子一年一年熬下来，两个人也随着熬成了一碗黏黏稠稠的粥，一起哭过，一起笑过，相依相伴，穿过所有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