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小记(抗击疫情)

　　清晨，天空刚掀了点光，他起床了。

　　上班还早，房间里妻和孩子在熟睡，有些话想对妻说，可是开不了口。就是开不了口，也不能开口。

　　上一日，采访了个人，这个人刚被确诊。

　　要怎样去描述此刻的心情呢？害怕、担忧、后悔？都有点，又都不完全像。

　　如果自己被感染了，那么妻和孩子是不是？

　　可是，推脱了采访，心里难道就安然了？

　　不会抽烟，他默默地走到窗前，就着沙发坐下了。手机丢在一旁，不能去看，疫情、感染、隔离，在网络上汹涌，他想静一静。

　　是的，此刻，他只想静一静。好像，从春节后，就没静下来过。

　　（一）

　　那是在年初三吧，正和老丈人聊着孩子，手机响了，单位的短号。其实，已有心理准备，每天的新闻都已经铺天盖地到丈人所在的村，村民们都在议论。有了通知，仿佛有了上战场的仪式感，他对妻说，我要工作了，你们在家戴好口罩，少出门。

　　妻没有意外，默默地塞给他一沓口罩，KN95，家里仅有的10个，都给了他。

　　挥别妻子，坐到汽车驾驶座，他忽然想到了出征这个词。

　　好吧，也算为了这个职业出征一次，冲着使命。

　　多少天后，回想起那天，他一直在想，为何那天妻没有多说几句？为何自己走得那么毅然而然？

　　仿佛，而立之年，就需要一件事情去成全自己，是为人生，是为价值。

　　（二）

　　在去隔离病房之前，他已经跑了很多地方了，有时一个人，有时搭伙。背上相机，再次走在熟悉的大街小巷，距离感、陌生感扑面而来。疫情让他有了机会，重新审慎他的小城。

　　那段时期单位曾出了一档节目，献给自己人，短短的视频里，他和他的同事们出入企业、村子、医院、高速……那些曾经去过无数次的地方，此刻，都被赋予了新的新闻价值。

　　可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如果说，疫情下的小城是个大漩涡，那么漩涡的中心在哪里？

　　他知道，小城的人都知道。

　　他没有问领导，他知道，此刻领导既希望有新闻，也担心着大家的安全。

　　去，不去？

　　就在前天，他和同事本打算去外围转转，来到医院办公室，洽谈采访事宜。聊着聊着，走着走着，谁知道真的就去了那里——隔离病房。

　　推开门的一刹那，还和同事开玩笑，怕么？两人相视一笑，没有说话，大跨步踏过门槛。这一步，好像千钧，却也瞬间。

　　（三）

　　全副武装的医护人员就在眼前，一间间病房里，他或者她，寂寞地走动。

　　好了，开始吧。他全副武装，调整好镜头，一头钻了进去。

　　一边是工作人员通道，一边是病人通道，曾经这里进进出出，解病痛，处人世，都在一扇扇门间，而今，所有病房面向工作人员通道的门窗都已封死了。除了医生偶尔隔着窗户和疑似患者沟通，剩下的便只是安静，深深的安静。

　　他被这安静镇住了，那一瞬间，有种感觉，好像自己是莫名闯入，和这里的安静不甚协调。

　　和医护们沟通几乎不费劲，他们有太多的事儿想说，想表白。

　　人本平常，有责则刚，这群人啊，自打进入隔离病房，就再也没有回家过。他们也是妻子丈夫、也是父亲母亲，也是儿女，然而，他们选择了这里。

　　他想说点高尚的话，献给这群人，又觉得说什么都不足以表达，于是缄默吧，听他们说，看他们做。

　　（四）

　　那是下午五点左右，医生办公室里，医生正在为即将出院的病人准备材料，这天有3个病人出院。

　　出院了，真好。看，那位女性患者接到出院通知后，多兴奋啊，隔着玻璃，都能感到她的心情波动。她在打电话，给爱人？给母亲？他想走近了拍一张她神情的特写，标题都想好了，回家。可是，当患者看到他的相机时，冷不丁地转了个身，瞬间，他也明白了，有些不记录，也是保护。于是，他缩起了镜头，等到医生和她隔窗交流时，远远来了个景深设置，她作为背景，虚化了。

　　护士台边，几名护士则忙着为新病人准备用具：标本盒子、体温计、抽血管子、口服药、雾化器、中药、酒精棉球、腕带等等，还有纸和笔，他在想，无聊的日子里，有那么几个病人在纸上涂抹、写字，安静地如果孩童。确实是有的，医生说，几天前，有小伙子在纸上写诗，献给他们。

　　最想拍的，是医护人员们走进病房的模样，就像网上那些让任泪目的图片。

　　送晚饭的时间，轮到一名男护士进入患区。看着护士在缓冲区带上口罩、双层手套，穿上鞋套、防护服，再戴上护目镜，他再次想到了出征这个词，这里的这些人啊，每天都在出征，每天都有太多的未知。真的有泪在眼里闪，他擦了擦，目送着男护士步履蹒跚地推开通向病房的门。

　　（五）

　　其实，他完全可以不拍那位患者。

　　这天下午采访的素材，也可以剪个小视频，可以出点照片，写个稿子。

　　可是，当病区负责人说，第二天会送一位患者去做门诊做CT检查，他心动了。病区到摄片区，也有一段距离，怎么处理？谁来护送？强烈的了解欲，让他决定，第二天再来一趟。

　　如约而来，看着病区人员换装、整理，还有特派消毒人员跟随，一路消毒。他远远地跟着，记录着，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满足。这一趟没有白来。

　　拍摄完，他用随身携带的酒精，对着自己和相机喷了一遍，再一遍。并去洗手间好好洗了手。

　　回到单位，悄悄和其中一个领导透露了去隔离病房的事儿，其余人只字未提，包括家人。

　　这个时候，每个人的神经都很紧张，未知的风险，不曾远离。

　　可是啊，才隔了一天，市区大街小巷都传遍了，小城有了确诊对象。他翻看信息时发现，就是自己采访的那位。

　　脑子一下子有点懵圈。

　　随即又开始努力回忆，自己到底有没有和她有过任何接触，有没有碰过她病房的某个地方。

　　答案是否定的，他自己小心翼翼不说，陪同的医护也将他保护得好好的。

　　可，万一呢？

　　一夜未眠。

　　此刻，晨风吹进屋，屋子里有点凉凉的。

　　他从沙发上起身，走进厨房，做了儿子最喜欢的牛肉面。

　　今天偷偷去做个检查，他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