扒河的故事

　　此“扒河”非彼“拔河”。拔河，是游戏，是比赛。而我所说的扒河，是苏北农村的方言，即疏通河道、兴修水利。在没有挖掘机的年代，靠的是满是了老茧的双手，还有铁叉、铁锹、铁镐、扁担、布兜、小推车……

　　一、母亲的故事

　　文革年代，我们这里的扒河工地上，中午供应一顿大米干饭。在吃不饱，更谈不上吃得好的年代，大米干饭，绝对是奢侈品了。即使扒河要付出好多力气，很多人也是挣着抢着要参加这声势浩大的劳动。可能就是大米干饭的吸引力吧，母亲也不例外。河堤上红旗飘飘，大家跟着总指挥读完毛主席语录，就振臂高呼：“毛主席万岁！劳动万岁！”然后开始了一天热火朝天的扒河劳动。起初两天，中午吃饭，母亲却总是吃不饱。满满当当还冒尖的一碗米饭，吃完了，再想去大锅里盛一些，锅却空空如也，被人盛光了！这么大的饭量，扒河，出力气的活，真的让胃口大开。原本想美美地饱餐一顿米饭，结果还是没有吃饱。

　　母亲晚上回家，就和一家人说了此事，舅奶（外婆）心疼地说：“男子汉吃饭快，你要再吃快点，再去盛饭还能盛到。”最后还是读过初中的舅舅，出了主意：“第一次盛饭盛半碗，吃完后，再盛饭，肯定锅里还有饭，再盛尖尖的满满的一碗。”第二天母亲就这样做了，果真盛了两次饭，吃得饱饱的。第三天，第四天，也是如此。可是好景才过了两天，第五天的中午，母亲去盛第二次时，发现大锅又空了。原来大家都知道了盛饭的计策。那天母亲就吃了半碗饭。下午，还被总指挥骂了一顿，说母亲出工不出力，要扣母亲的工分。母亲辩解说才吃了半碗饭，总指挥是一脸疑惑，又问了个究竟。

　　回家后，智多星舅舅也是无奈地摇摇头，对母亲说：“五姐（母亲排行兄妹第五），你只有像第一次那样了。”就这样以后几天，母亲都是吃了一碗饭。直到竣工那天，总指挥说今天饭够不用抢。真的那天，母亲吃得饱饱的，满满当当的两碗米饭。大家都说，这两碗饭是毛主席的恩情。

　　二、姨哥的故事

　　90年代初，姨哥考上了县城的高中读书。到了高三，紧张的学习，还有老师的批评，让姨哥喘不过气来，想辍学回家。那晚，吃过晚饭，一家人坐在饭桌前讨论这事。姨父让他坚持读下去，他不愿意，他说他脑子笨考不过人家。姨父抽着大烟袋，抽得满屋子烟气缭绕，一家人闻着呛人的烟味，但谁都没有吭一声。死一般的寂静后，姨父说：“哪，明天和我一起去扒河。读不好书，就好好干活。”那时候的扒河是分段给各家的，几口劳力就分几段。姨哥也算劳力。

　　第二天，姨哥换上带补丁的旧衣服，穿上旧的黄胶鞋，扛着铁镐跟着大姨父、大姨，上了工地。起先，姨哥兴致很高，斗志高昂，手脚并不慢，周围干活的邻居们夸他是个好劳力。可是下午，干着干着，姨哥就感觉浑身无力。浑浊的淤泥，坚硬的砂石，让他感到无比的烦躁不安。手上又冒出两三个血泡，又磨出了血丝。疼得大姨让他停下来，回家休息，就这样，姨哥结束了没有一整天的扒河。

　　晚饭后，姨哥信誓旦旦地对全家人说：“我要好好读书。”第二天，他换上新衣服，带上书包，又去县城上学了。

　　后来，姨哥高考落榜了，又坚持复读了一年，终于考上上海的一所大学。如今的姨哥早已娶妻生子，在上海安家落户了。现在每年春节，他都会开着宝马，带着妻儿，回来过年，让姨父笑得合不拢嘴。只要是农村出礼的酒席上，大姨父喝过两盅，都会得意洋洋地讲：扒河改变了孩子的命运。于是，这个故事，在老家真的是家喻户晓。

　　三、王大爷的故事

　　邻村王大爷干了大半辈子老实巴交的农民，到头来也没攒几个钱，还是住着那三间老房子。轮到他儿子找对象的年纪，动辄几万的彩礼钱，要难倒英雄汉，让王大爷一家愁眉不展。没有姑娘不想嫁个家境殷实的。难道不成让儿子打光棍吗？大家很难再听到王大爷往日爽朗的笑声。

　　突然，一个消息在疯传，这村传到了那村，王大爷那年扒河，是真的扒到金元宝了。原来有一年扒河，传言王大爷收工时，挖到了一个坛子，坛子里有金元宝。乡里派人调查，可大家看到现场只是个破坛子，破坛子被乡里扣下了，王大爷在乡里被谈了一天的话，晚上也回家了。这事本来就这样结束了，没想到如今又翻起了波浪。邻里乡亲见了王大爷，就问是不是那次真的挖到了宝贝藏起来了。王大爷一脸严肃地说：“没证据，别瞎说，公家会找麻烦的。”却又故弄玄虚地笑了笑，让大家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还有的想让王大眼拿出来给大家开开眼界。王大爷厉声喝止：“你家要有那东西能让外人看吗？”搞得很多人相信王大爷家有金元宝，后来，王大爷说，有小偷两次光顾他家，但是什么都没丢。他家就买了一只大狼狗看门，汪汪的，吓得邻居不敢上王大爷家串门。

　　说时迟那时快。很快，王大爷家办起了喜事，迎娶一个水灵的儿媳妇。那脸蛋和身材让前村后庄的小伙子馋得直掉口水。大家都说王大爷家儿子娶媳妇没花一分钱彩礼。但是王大爷家的后来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起来，现在儿子办了一个木材加工厂，还在县城里买了套别墅。

　　至于到底有没有金元宝，我在一次饭局上较真地问了王大爷的儿子，他也一本正经地说：“我发誓我家根本没有金元宝，那是我大（父亲）当时怕我娶不上媳妇撒的谎。”当时大家都是酒过三巡，我想多半是酒后吐真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