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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问苏轼童心,黄州惠州儋州

发布于:2023-06-13 20:22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沁筱寒(江沁园)
  当苏轼尚未踏上岭南土地时,他的好友王巩(字定国)已受“乌台诗案”的牵连而被贬往岭南的宾州。其歌妓宇文柔奴(别名寓娘)自请随行。元丰六年,王巩北归,出柔奴为苏轼劝酒。苏轼问柔奴:“广南风土,应是不好?”柔奴对曰:“此心安处,便是吾乡。”苏轼大喜,即刻作《定风波·南海归赠王定国侍人寓娘》相赠:
 
  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尽道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
 
  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苏轼为何如此喜悦?无他,得遇知音罢了。“此心安处是吾乡”,是柔奴的人生哲学,也是苏轼安身立命之所在。物质家园是脆弱的。人生天地间,必然有所求。既有所求,就会有得失荣辱之心,进而为自我处境与价值实现而忧患、困惑。故,无论走到何处,心若不安,何以为乐?而心若安定,无论行至何处,都可以将当下所涉足之地建造成精神家园。恰如“眉目娟丽,善应对”的柔奴,她是上天赐予王巩的“点酥娘”,当她“清歌传皓齿”时,岭南仿若因风起、雪飞而由炎热变为清凉。
 
  那么,何以“此心安处是吾乡”呢?苏轼告诉我们,永葆童心即可。成年人的童心,并非简单的童稚之心,而是来源于童真又超越童年蒙昧而臻于纯粹通透的赤子之心。永葆童心的人,拥有真正的智慧。他们不是在逆境中逆天改命,而是在低谷期顺势而为;他们用善意与好奇打量世界,对淤泥有所洞察而不被沾染;他们从不生活给别人看,而是活出自我本真……苏轼就是一个真正颇有童心的人,他用最自然最有情趣的姿态迎接所有,以厚重沉潜,以轻盈行远。
 
  且看苏轼因“乌台诗案”而被贬湖北黄州后,如何在风雨如磐的岁月里活出童真童趣来便知了。在黄州,他对美食的研究有质的突破。“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是苏轼《初到黄州》里的诗句。黄州临长江,鱼乃普通之物;黄州产竹,美味的竹笋亦便宜。故苏轼的菜里,鱼和竹笋乃最常见的食材。而他最有名的菜肴是“东坡肉”。黄州猪肉价格便宜,只因黄州人不爱吃猪肉。苏轼颇觉可惜,便做成“东坡肉”大快朵颐,还写了《猪肉颂》把这道菜谱记录下来并为猪肉大唱赞歌。
 
  苏轼悟性非凡,心裁别样,锦心绣口,而且富有颠覆性、超越性、独创性,令人耳目一新。既聪敏机慧,又童心盎然。对美食如此,对旅游、创作亦然。苏轼对着黄州赤壁,信笔纵情写华章,原不过是借题发挥,岂料《前赤壁赋》、《后赤壁赋》、《念奴娇·赤壁怀古》委实妙哉,后人倒也认了。在《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里,他如是吟哦:“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衰烟雨任平生。”比《念奴娇·赤壁怀古》另具一种况味,层次之丰富,心境之深远,令人每读一次,便如探险一次,心下无限感佩。
 
  如无童心,何能如此当吃则吃、当游则游、当吟则吟?而苏轼激赏的柔奴,亦有如斯童心。她经历磨折,从岭南归来,反而“颜愈少”。她的微笑里,似乎还带着岭外梅花的幽幽清香。是的,时光对那些童真而通透的人无可奈何,风霜只能让永葆童心的人变得更美好。一句“此心安处,便是吾乡”,让苏轼谙其心晓其情赞其韵。而后来,苏轼真正踏上岭南土地,就更从灵魂深处真正达其气韵了。
 
  “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苏轼在去世前不久,如斯总结一生。而其中的惠州、儋州就属岭南土地。世俗眼光中名副其实的郁郁不得志,却是他回忆时最大的骄傲。因为在兴邦治国的郁郁不得志中,他创造了辉煌的文学业绩,体悟了深刻的人生哲理。自嘲地骄傲着,骄傲地自嘲着;童真地通透着,通透地童真着。有时文字是人生的注脚,有时人生是文字的注脚,说一千道一万,无论是否文丽辞美,终究都是深入到人生里写出的文字更能击中神经末梢。譬如“此心安处,便是吾乡”,就击中了后来岭南岁月里的苏轼的神经末梢,也击中了后世千千万万的读者的神经末梢。
 
  绍圣元年九月,苏轼经大庾岭赴广东惠州,开始了岭南贬谪生活。岭南地区相对落后的人文环境以及流行的瘴疠等等,都在威胁着他的生存。但他以理生的智慧与纯粹的童心,来应对这一切。他“借王参军地种菜,不及半亩”,吃着自己种的菜,认为其味胜过粱肉,灵心慧性又没心没肺。他又在这菜园里种上人参、地黄、枸杞、甘菊、薏苡等药物,不仅用以自我调理,还常施与他人治病,渡己又渡人。他在酿酒方面已能自创酿法,名为“真一酒”,创新又童真。
 
  我们致敬一代代文人“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的节操坚守。但我们也要深悉,“君子固穷”四个字,也许会误了读书人,也许会成了孔乙己们的遮羞布。君子耐贫,但安于贫是一回事,显摆穷是另一回事。活出自我本真,往往离不开物质的后盾。故而,苏轼从不显摆物质生活的困乏,而乐于共享料理生计的智慧,彰显纯粹通透的童心。他深悉活着为大,所以总能发挥主观能动性,自给自足。他在惠州待了三年,看遍了山水,吃遍了热带水果,还作了“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报道先生春睡美,道人轻打五更钟”这样随遇而安、自得其乐的诗。
 
  黄庭坚曾如此形容此时的苏轼:“饱吃惠州饭,细和渊明诗。”“饱”字烘托出苏轼身处艰危而怡然自得的童心,“细”字又刻画出苏轼追企陶渊明诗歌、人生之返璞归真境界的用功之深。或许,被贬黄州的经历曾让苏轼觉得宦海人生已然把他打磨得很成熟,而直至身处惠州,苏轼才惊觉当时只是“成熟”而离“很成熟”还有一段距离。真正的成熟,绝非一个终点,而乃一种积累。当苏轼在气候湿热、物质匮乏的惠州岁月里“饱吃惠州饭,细和渊明诗”时,才是他“很成熟”的开始。而以厚重的成熟为后盾,才能在逐渐成熟中永葆最高境界的轻盈的童心。
 
  绍圣四年,苏轼被贬往海南儋州。儋州的生活比惠州更艰苦,苏轼在《与程秀才三首》之一中说:“此间食无肉,病无药,居无室,出无友,冬无炭,夏无寒泉,然亦未易悉数,大率皆无耳。”但最后接到赦令,将离开居住三年的儋州时,他却又在《别海南黎民表》中云:“我本海南民,寄生西蜀州。忽然跨海去,譬如事远游。”果然是“此心安处是吾乡”。海南岛上建有五公祠,纪念唐宋以来被贬的五位大臣:李德裕、李纲、李光、赵鼎、胡铨。此外,另有单独一祠,纪念的就是苏轼。比起其他谪宦,苏轼个性更具童趣,作风更平民化,和本地人的互动也更多……一言以蔽之,他跟儋州很亲。
 
  秦观曾说:“苏氏之道,最深于性命自得之际;其次则器足以任重,识足以致远;至于议论文章,乃其与世周旋,至粗者也。”秦观对苏轼的评价颇有见地。他认为,苏轼的才识中最高深的是人生观,其次是治国经世的才干与卓识,最后是文章。苏轼“和陶诗”的写作始于知扬州时,至惠州后便打算“尽和其诗”,后来在儋州时编成一集,“凡百数十篇”。言为心声,文如其人,苏轼的“和陶诗”里就尽是返璞归真的“苏氏之道”。深悉了这一种“苏氏之道”,我们也就可以理解,在儋州月光下喟叹着的苏轼,须发披霜、忧愁幽思的苏轼,同时也是阳光下静气流淌、童心盎然的苏轼。
 
  那个洒脱有趣的老顽童,戴了黎族的藤帽,著上花缦,赤着双脚渡水穿林,“不愁故人惊绝倒,但使俚俗相恬安”;那个洒脱有趣的老顽童,吃着儿子苏过用山芋做的“玉糁羹”,听着邻家孩子的诵书声,享受着“日起理发”、“午窗坐睡”、“夜卧濯足”的“谪居三适”。更难能可贵的是,他说“莫作天涯万里意,溪边自有舞雩风”,崇文兴教,移风易俗,硬是让那蛮荒之地百业俱兴,使一片山水从此竟姓了苏!他深悉真正的亲民是打通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之间的壁,他秉持这种心态,把与普通人民真正融为一体当成趣事一桩,对自己也就有了更多认可。
 
  人生苦短,合该及时行乐,这个乐法绝非灯红酒绿、纸醉金迷,而是即使被命运按压到最低处,也依然能如天才儿童般自得其乐着,悦己亦怡人,渡己亦渡人。苏轼的对手从不是那些围攻他、诬陷他的政敌,而是命运。苏轼在命运面前展现了自己不计较一时一地之失的童真,命运也拿他没脾气,让他在儋州抵达了功业的巅峰,这是他真正的胜利。一个人的思想和价值判断都是和自己博弈的结果。若是不失童真又超越童年蒙昧而臻于纯粹通透,前路就清明顺畅;若是失去童真又克服不了人性弱点而画地为牢,前路就万劫不复。
 
  试问苏轼童心,黄州惠州儋州。苏轼把世俗的滑铁卢活成人生的高光时刻。大道至简。有时候,越想要功业,越需要一颗童心来加持。护持童心,或许是捷径。
 
  
责任编辑:胡俊月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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