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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盘

发布于:2020-08-15 19:21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一凡

  翻箱倒柜的找出来那把老式的算盘,尺把长,长方形,通体木质,四个角用薄铁片铆合,墨色的珠子久经摩挲,圆润光滑,儿子颠来倒去的彷如看古董的眼神,一个劲儿的问“妈妈,这是你小时候用的吗”,听着珠子上下移动发出的清脆音响,我却是五味陈杂,是的,这是我儿时练习珠算用的,算盘上还有当年调皮刻画的痕迹,但我一直留着它却是因为教我珠算的那个人,那个当年一把算盘闻名远近,也因了一把算盘贻误一生的人……

  他,应该还是外公那边不知道出了几服的远亲,比我母亲小个几岁,所以按照乡里的习俗辈分,我尊他一声“大舅”,他是离我们不算远的另一个镇里的会计,打的一手好算盘,闻名全县会计界,在没有电脑、手机,更不知道大数据何物的年代,这样的人才深的领导倚重,农业税、提留款等等各种计算,又快又准,误差全无。父母说他幼时聪明,计算绝佳,无师自通习得一手好算盘,当之无愧便是镇里的大会计。

  或许因为有很多账目的登记校对,他家经常有镇里领导往来,而工作关系,他也经常要出差到县市。闭塞的农村,那都是无上的荣耀。所以记忆中他的女人——一个普通不识字的农村妇女,总是最先扎上县城流行的发夹,穿上最新款花色的衬衫,而他家的孩子——那俩个我呼做哥哥的男孩,自小也便衣衫整洁,在一堆拖着鼻涕,灰头土脸的男孩堆里皎然出众。他家是当地最先盖起全砖的房子的,红砖青瓦,在蓝天下熠熠生辉。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作祟,反正总觉得他家窗明几净,廊檐之下都自带几分傲气。总而言之,那年月他们一家都是十里八乡艳羡的对象。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我上高中。

  不记得是哪个假期到他所住的那个镇里玩,看到他家临街的“豪宅”寂寞的孤立着,大门上落着锁,门窗紧闭,往来路过的人都远远地绕行了,除了偶尔路过的几只野猫犹在不避嫌地上蹿下跳着。

  父亲说他因挪用公款被抓了,老婆孩子受不了乡里乡亲的指指戳戳,也不知道去哪里了。向来爱惜羽毛的父亲重重地叹息说,他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贪污挪用镇上公款,最初数目都不大,他又精于计算,账面上基本看不出来,后来可能是因为胃口越来越大,数目越来越多,纵是再高明的手段也难以掩盖漏洞了……那时的我刚刚学哲学,人生观与价值观权衡之下,我突然发现,那个曾经花了一周多时间教我打算盘的人,那个我倾倒于其绝妙的珠算技术和风趣的讲解技巧的人,竟然如此不理智的算计了他和家人的人生!

  他们一家就那么消失了一些年,渐渐地我也就遗忘了……

  直到几年前回乡避暑,某天母亲从街上回来,领回一个满面皱纹、伛偻着腰身的女人,让我喊“舅妈”,惊诧半天,才在母亲的提醒下认出这个看上去不止比母亲老几岁的女人会是当年那个“时尚女性”。

  她是到医院买镇痛药时偶然碰到母亲的。接下来便是一番唏嘘感叹:

  当年他被判刑之后,她带着孩子四处辗转讨生活,打零工,没有收入来源,俩个孩子的上学也都耽误了,现在跟着建筑队到处跑。人越到老越难抑思乡之苦,颠沛多年最终还是回到了本地县城。她做临时工,做饭、打扫卫生、包菜,什么都做,听听乡音,偶尔见到几个老乡亲,也算老有所慰吧。母亲试探着问她那位舅舅的情况,她突然之间就红了眼眶,几年前就刑满释放了,刚又查出膀胱癌,硬挺着,没几天活头了,没钱治也不愿意治,他谁也不想见,说也没脸见……

  人已到生命的尽头,就不念及什么当年对错了,想着儿时在他家住着学算盘的那几天,他于我还有“半师”之谊,我试探着打过去电话,报出乳名,他还记得我是谁。长约五六分钟的通话中,他告诉我,他现在只能喝口凉水,活不了几天了……他后悔……后悔一念之差在算盘上打起国家集体的“小算盘”……

  我只能客套地安慰着,脑海里是曾经那个身形修长,总穿着一身得体中山装、意气风发的青年人形象。

  没过一周,就听说他去世了。

  后来,我让父亲从老家老屋的某个旮旯翻找出了那把儿时用过的算盘,带在了身边,希望自己,希望儿子,永远都能听到拨弄算珠时清脆的声响:敲冰碎玉,凌然有节……

责任编辑:池墨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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