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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条

发布于:2024-02-27 13:30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mshangyong
  山芋不像麦子稻谷,熟了就得收割回来,它们可以长时间丢在田里,直到霜降。新挖出来的山芋富含水分,冰冻能给它带来致命伤害。村民为了让它能度过整个冬天,也是为了一家人的肚子得到保证,必须挖个地窖把它们保护起来。
 
  在宅基地上挖一米多深的坑也不会生水。这时农户的宅地上就会多出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梯形土包,这些土包就是用来存储山芋的窖顶。中午阳光充足的时候,小孩就把土包当成一个娱乐场。爬顶上,然后顺着斜坡滑下来,滑梯一样。或是把泥土捏碎,放到光滑斜坡上,让它顺着坡道滚下,反复几次,会得到越来越精细的细土。这是我们的“打面机”游戏。也有人家怕土包被猪拱坏,就在上面堆放用来烧锅做饭的麦秆。
 
  到了来年春天,在地下水上升之前就要把窖里的山芋取出来,然后填掉地窖,否则的话就会变成一个危险的水窖。剩下的山芋还是坏了很多,被丢弃在屋后,一堆堆,发黑并且发出腐败的霉味。地窖也不能让它们得到很好保护。而那些幸存的,由于天已经变暖,用不了几天就开始发芽。发芽的山芋和萝卜一样,肚子里面空了,也就没法吃了,唯一的去处就是育苗棚。
 
  山芋保存的最长时间只有短短几个月,作为粮食这是致命的缺点。不过现在的暖库温度可以控制得更好,不至于冻坏,再加点化学技术让它们不能发芽,这个缺点就被弥补了。所以现在一年四季都可以在菜场里买到山芋了。中国人早在汉朝就会做粉条了。做粉条的原料绝对不是来自山芋。但是我们那边人只会拿山芋去做粉条,以至于我在很多年里都认为粉条只能用山芋做。
 
  现在我知道,不只是山芋,土豆、豌豆、绿豆、玉米……只要是富含淀粉的农作物都可以拿来做粉条。现在人们要的是粉条的独特口感,他们为了吃粉条而做粉条。如今更有人可以不用任何植物淀粉就能做出“漂亮粉条”。
 
  我们那边人把山芋做成粉条的初衷绝对不是为了换个口味,也不是因为我们想吃或者爱吃,而是粉条更容易保存,储存时间比山芋要更长久。
 
  能吃的粉条由粮食里的淀粉做成。我想不管是土豆还是绿豆,它们中的淀粉能有什么不同?然而即使这样,人们也能把它们分出个高低贵贱来。只有山芋粉条最优秀,可以成为一种招牌。而用其他做成的粉条,就不用特别说明了。
 
  卖粉条的,不管是实体商店网络商店还是流动商贩,只要卖得贵的都号称为山芋粉条。粉条的制作过程有点复杂,以前单靠一个只有两个劳力的家庭是绝对做不出来的。我记得我们家只做过一次。打算做粉条,那么秋天收下了的山芋就不必要挖地窖储存了。如果不够,还会去买点回来。山芋收获时候,虽然价格非常低廉,还是有很多农民愿意出售,一天内就能装满一拖拉机回来。
 
  把成堆的山芋放到一个大水池里轮番洗掉泥土,然后塞进粉碎机里粉碎。粉碎机由拖拉机提供动力。往机器里多填几颗,柴油机均匀的突突声就被拉长,烟囱还会吐出黑烟。我们就知道它在很卖力得干活。圆滚滚的山芋也就变成一堆白色的碎渣。做粉条的原料——淀粉就藏在这种渣里。
 
  萃取淀粉要用到一种工具,看起来像捕鱼的罾网,只是过滤水的网变成孔洞更密的方布,方布的四角固定在两根手腕粗的木棍上。往布中倒入一盆山芋渣,一个人张开双臂,抓住木棍两头前后左右有节奏地摇晃起来。山芋渣在布里滚动,慢慢变圆成一个整体,紧贴着布滚来过去却不留下一丝痕迹,一种丝滑又干净利落的感觉,让我看着着迷。从布外面看,球形所到之处就渗出白色的浆,汇集到最底部,拉出长长白线落到下面缸里。白线会摇曳,但是不会随球形滚动而改变位置,始终在方布最下面。待到白线快要折断的时候,边上的人会再往布里加一盆水,重复几次,直到流出来的水变得不再那么乳白,布兜里留下的才是真正的山芋渣。
 
  看着会手痒,待大人休息的时候,我们会学着大人的样子去摇一摇,但是摇不出那种感觉。
 
  在山芋渣里面混合一点玉米粉做饼,是我奶奶那辈人经常吃的食物。我一直想尝尝那是什么味道,但是大人已经不再做了,还告诉我:山芋渣是喂猪的东西。
 
  确实,现在我们只拿它去喂猪。在里面掺点玉米粉、稻壳、小麦麸皮,再加点水让它变成糊糊状。这是猪非常爱吃的食物。那时的猪是黑色的,一种中国土生土长的猪。圆圆的脸,嘴很短,一个圆鼻子像是贴在脸上,性格很温顺,不像现在这种白猪,尖嘴长鼻满脸凶相。给它喂食之前,要把它的食盆拉到它够不着的地方,不然它急不可耐过来抢食,一个猪头堵住大半个盆,会让大部分猪食倒到地上。得到食物,它把整张脸埋到盆里,用它的嘴鼻在食物里吹出几个泡泡,很享受的样子。我们品尝食物的时候,会用鼻子嗅嗅,它却是用鼻子吹泡泡,让我感到好笑。它不会像人那样吸溜喝粥,而是用像瓢一样的下巴从盆里舀起一大勺,然后抬起猪头,啪嗒着嘴伴随着头一点一点嚼几下吞咽。糊糊在它上下颚的合力挤压下四处飞溅,粘满整张猪脸,溅到盆外的泥地上,让边上的我跳起来躲避。
 
  过滤出来的白色液体我们称作粉浆。粉浆放在容器里,让它慢慢沉淀几日,沉在底部的就是山芋淀粉。容器最上面一层水变得清澈,但是看不到底部的淀粉。在清水和淀粉之间还有一种褐色的像油质的液体。这个东西拿来做稀饭,酸溜溜的,顺滑的,是玉米粉稀饭不能比的。如果村里有人做粉条,我就会让母亲去要点回来,这种浆他们是当废料扔掉的。
 
  一个星期左右,撇掉容器里的水,下面就会显露出白色如雪的淀粉结块。铲起来晒干已是深冬,这时是做粉条的最佳时节。
 
  准备好足够的木柴用来烧水。木柴的火力比麦草强很多,做粉条需要把水煮沸并尽力保持住。
 
  把邻里几家壮年男人叫来,每人一口砂盆,把淀粉块敲碎和上温水,撸起袖子用力不停翻转揉揣。这是个十足力气活。淀粉和面粉不同,它没有粘性,要用蛮力才能把它们揣揉到一起,这样在拉丝的时候才不容易断。燃烧的木柴让锅里的水沸腾,腾起的蒸气笼罩整个锅屋。蹲下身子才能看几个在揣面的男人,他们身上只留件薄内衣了。一个女人蹲在灶塘前,往里添柴。一个男人站在锅沿边,一手拿着木锤,一手掌着铝制的漏勺。这种圆柱形的漏勺只在底部布满筷子粗细的圆孔。放进一团揣好的面团,挥动木锤敲打。老远就能听到富有节奏感的嗒嗒声。面团从漏勺孔里挤出来,开始有点粗,随着挤压慢慢下垂,变成一条条线,落到下面开水里。锅台对面的女人拿着一双很长的筷子,把已经变得透明的粉条不断地从沸水里扯出,让它顺着中间搭载的塑料布滑进一口装满冷水的缸里。另外一个人在缸口上横一根手腕粗的木棍,把过完冷水的粉条平铺在棍上,边浇凉水边捋平,然后提起剪断,看起来像一面锦旗。另外一个人两手接过来,把它们放到外面一个更大的冷水池里,排好,中间留一定空隙,这样才能防止粉条黏在一起。
 
  小孩不愿到外面玩,即使大人嫌我们碍手碍脚。我们围着土灶,紧盯通红的灶塘,里面有我们放进去烧烤的山芋、蒜头、玉米。我们更喜欢把做粉条的面团拿去烤来吃,把面团裹在一根小木棍上,放进灶塘,用不了几分钟就会突然膨胀鼓起来,然后表面出现裂口,像扎破的车胎,猛然喷出一股白气,熟了会发黄变硬。我们称它叫“粉骨锥”。表面脆硬,内里筋道富有弹性还有股面香。
 
  我们也会把去年剩下的干粉条放进火里。当它遇到火会迅速变白膨胀,还会像一条遭受击打的蛇,瞬间扭曲身体蜷缩起来。这种膨胀的粉条吃起来很脆,有爆米花的味道。
 
  我以为只有山芋淀粉做的粉条才会有这样的反应,于是我自以为找到一种辨别粉条优劣的方法。不管商贩如何保证,我只相信用火烧一下看。
 
  过完冷水的粉条还需晾晒,顺便把打结部分理顺。这个时候需要天很冷,最低要求是河里结冰,当然冰是越厚越好。因为到了晚上,还得把晾晒过的粉条再放到河里。让表面结冰是制好粉条的关键一环,受冻粉条才不会黏结。早上村民还要砸开河面,把结冰的粉条拉出来晾晒,反复几次才能做出好的粉条。我曾问过母亲,为什么我们现在不再自己做粉条了?因为我实在买不到那种真正的山芋粉条了。她回答我说现在天不上冻了。晒干的粉条色泽暗褐,不好看。不过自家吃的也就无所谓了。如果就这样拿到城里去卖,是卖不出好价钱,城里人不认。为了讨好他们,聪明的农民想出一个办法。
 
  我和一群小伙伴出去玩耍,到村南河堆边上的时候,从干爽清冷的空气里突然钻出一股刺鼻的气味,让人忍不住掩鼻。寻找来源,发现是从一个塑料棚发出来的。一种黄色气体正在往外飘,越近越让人不能呼吸。我们很好奇里面是啥,问边上的村民,他说是用硫磺熏粉条,熏一晚上就变好看,是卖给城里人的。还打开一角让我们看,我们哪里敢靠近?看那些熏好的,确实比没熏过的色泽亮丽。
 
  我和小伙伴都大感惊讶,觉得喜欢这种粉条的人真是想法奇特。
责任编辑:胡俊月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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