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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农民父亲(乡情)

发布于:2014-10-31 16:42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袁海

  中秋节回了一趟家,见到了已到古稀之年的父亲,他那屡受病痛折磨的身体,驼得更厉害了。父亲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数十年如一日,面朝黄土背朝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那枯瘦但却钢硬的身体,终日被汗水浸渍着,如同被风霜雪雨敲打下的黄土地,迸发出一种浑厚而强大的原始力量。父亲用他那看似孱弱的身体,日复一日,为我们兄妹仨的童年遮风蔽雨,为我们苦苦撑起破败窄小但却温暖如春的家。世事之险恶,家境之困窘,责无旁贷地压在了父亲的肩上,纵然他不堪重负,也咬紧牙关独自承受,决不肯伤及我们稚嫩的心!

  父亲的大半生充满了坎坷和不幸,但他没有被形形色色的苦难压倒碾碎,而是挺直并不饱满厚实的胸膛,直面人生的种种磨难。

  解放前夕,我的祖父与世长辞,只有八岁的父亲与祖母相依为命。在那漫长而艰辛的日子里,他们相濡以沫,满面菜色,日复一日地与饥饿和寒冷做着艰苦卓绝的斗争。踮着一双粽子般小脚的祖母终日眉头紧锁,营养不良和繁重的劳作让她憔悴不堪,为了生存下去,为了让父亲能读书,她做起了小本生意,在车来人往的马路边摆摊卖馒头。她先在家里蒸好馒头,然后在马路边支起锅灶,架上装满了馒头的蒸笼,再煨上炭火。父亲后来告诉我,说他童年时认为世上最好吃的食物就是祖母蒸的馒头。那时面黄肌瘦的父亲常常依偎着祖母在马路边卖馒头,他看着热气腾腾香味四溢的馒头,暗自吞咽着馋涎。懂事的父亲从不向祖母要馒头吃,他知道那些馒头就是家里的柴米油盐,就是他的学费。

  父亲十分珍惜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他的成绩总是在年级里名列前茅。放学回到家中,父亲要帮祖母劈柴、提水、烧火,待祖母蒸好了次日要卖的馒头,他才点着如豆的油灯,坐在小木桌前读书写字。艰难困苦的日子宛若一口终日轰隆作响的巨大石磨,磨砺着父亲稚嫩的心灵,久而久之,他心里拥有了抵御灾难和不幸的厚厚的茧巴。高中毕业那年,父亲备战高考,他的学习成绩在全年级始终独占鳌头。无论是学生还是老师,都无可置疑地认为父亲考上名牌大学是板上钉钉的事。眼看高考一日日逼近,上头突然下发了文件,凡是成份不好的学生一律取消高考资格。一声晴天霹雳,震碎了父亲怀揣了多年的大学梦,也让他的人生充满了扑朔迷离的阴霾。

  我的祖父毕业于师范学堂,曾经在民国政府任职,这一历史“污点”深深地烙在了父亲的背脊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面对突如其来的噩运,父亲躲进学校后面的槐树林里大哭了一场,最后收拾了书包,回到农村开始了他的农民生涯。我后来收集了那个历史时期有关这方面的消息,和父亲有着同样不幸命运的人有很多,但他们大都经受不住剧烈的打击,有的当即自杀,有的神经错乱终生成了疯子……

  满面书卷气的父亲,当了生产队的会计,他和村里的农民一道上山下河,耕种薅犁,成了种庄稼的好手,挣工分养活已然苍老多病的祖母。父亲虽说是队里的会计,但他成份不好,总是被队长派些最苦最累的农活,比如说担粪、烧炭、砍树、翻地……却挣最少的工分。父亲忍气吞声,他坚信人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尽管希望是那么的渺茫。刚迈出校门的父亲虽然矮小瘦弱,却浑身充满了青春的活力。繁重的农活和严酷的环境,仿佛是套在他脖颈上的巨大的枷锁,日复一日地压榨着他身上残存的书生气,消耗着他宝贵的青春。春种秋收,寒来暑往,父亲白净细腻的皮肤变得黝黑粗糙,就像遭受严霜侵蚀后的槐树皮。他那颗多愁善感的心变得日益坚强,笑对春花秋月,淡然面对命运之神射来的明枪暗箭。

  日子虽苦,却有盼头。每天放了工,父亲一脸倦色地回到家里,祖母便摆上热腾腾的粗茶淡饭,母子俩围坐在一张小木桌旁,享用温馨的晚餐。然而好景不长,没多久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席卷城乡,成份不好的父亲成了“黑五类”分子的一员,是被批斗的对象。每当夜幕降临,杀气腾腾的锣声敲碎了一地的月光,村里的“五类分子”便被五花大绑,脖子上挂着沉重的橡木牌子,一字排开站着村头的戏台上接受贫下中农和革命小将的批斗。在一个月明星稀的晚上,我父亲亲眼看到他的一个成份为地主的叔父被公开批斗,他们用柔韧细长的树枝猛抽他的眼睛,在声嘶力竭的惨叫声中,他的眼球暴裂,血水汨汨流淌……当晚父亲的这个叔父就吊死在了家中。

  血淋淋的事实摆在面前,父亲认识到了事情的严酷性,他知道自己若是在村子里呆下去,就是不被打死也得斗残!为了活命,父亲决定只身去闯新疆。在一个细雨霏霏的夜晚,年老体弱的祖母硬撑着为父亲烙了几张油饼,为他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之后母子俩抱头痛哭……夜深人静之时,木门吱溜一响,父亲背着一个蓝布包袱,在祖母温润的泪光中跨出了家门,穿过沉寂的村街,跃上了湿淋淋的乡村公路,融入了漫天风雨之中……

  地广人稀的新疆,以无比广袤的胸怀接纳了远道而来的父亲,给了他人道的庇护。相对于把文化大革命搞得如火如荼的内地,地处边陲的新疆平静了许多。逃难的父亲不敢在城市逗留,他一到新疆就跑到了偏远的农村,与当地的少数民族打成一片。父亲最初做了牧羊人,他手执皮鞭,在西部的苍茫大地上追赶着洁白的羊群,耳际回响着远处传来的浑厚而伤感的牧歌。当地人对父亲很好,他们只在乎人心的良善,并不问你成份的好坏。父亲住在地窝子里,冬暖夏凉,虽说比不上家乡青砖瓦房的敞亮,但也住得极其惬意。和父亲一同牧羊的是一个维吾尔老人,他每天都煮一锅羊杂碎汤,热情洋溢地让父亲喝。老人说喝了这汤能强身健体,通体舒泰,抵御严寒。父亲喝了一口,浓郁的膻腥味仿佛千万条小蛇在他肚子里乱蹿,胃里翻江倒海般难受,为了不拂老人的好意,他强忍着没有吐出,还笑着说这汤真好喝。喝的次数多了,父亲逐渐适应了膻腥的羊杂碎汤,也逐渐适应了新疆严酷的环境。

  在当地混熟了,父亲通过朋友介绍,终于谋到了一份职业。父亲是高中毕业生,在当时并不多见,有文化的父亲很快受到了单位的重用。命途多舛的父亲终于得到了幸运之神的眷顾,他欣喜若狂,马上写信向家中报喜。一个月后的一天,父亲收到了祖母的回信,他一口气读完信后眉头紧锁,深深的忧虑如同一条巨蟒缠紧了他那颗颤栗的心。祖母在信中说她卧病在床多日,怕是将不久于人世,要父亲接信后速回!父亲知道这份工作来之不易,他没有声张,只是将刚领到的工资悉数寄给了祖母,让她拿钱去治病。可是不久之后,父亲接二连三地收到了祖母的来信,她在信中苦苦哀求父亲无论如何都要回家……父亲向单位请了假,匆忙收拾了行李赶去了车站,坐上了回乡的火车。

  回到家之后,也许是见到了日夜牵挂的儿子,祖母的病减轻了许多,但还是不能下地行走,终日瘫在床上。父亲端茶送水,悉心照料。父亲的假期到了,但他不忍心抛下瘫痪在床的祖母,便狠下心来向单位写了辞职信。后来父亲多次提及此事,他说若是当年回单位的话无论如何都能混个干部。这都是命,父亲叹息着说。就这样父亲娶妻生子,在农村老老实实地种起了庄稼……

  父亲老了,日复一日繁重的农活加重了他的驼背,种起庄稼来愈加吃力。我们兄妹仨都劝他放下锄头,颐养天年,但他却对我们的劝说充耳不闻。说得急了,父亲坦然一笑,说我一辈子做惯了,不去活动一下筋骨,心里闷得慌!我心中明白,父亲之所以不愿丢下他的庄稼地,是为了给我们做儿女的减轻负担啊!父亲给予我们的太多了,我们无以为报,只好含泪祝愿父亲长寿安康!

  作者简介:

  袁海,系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会员。臧克家诗歌研究会常务委员。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广东省岭南诗社社员。曾在《当代小说》《扬子江诗刊》《世界文艺》《岭南诗报》《当代文学选萃》《佛山日报》《鲁西诗人》等报刊发表小说、诗歌、散文数百篇首。出版有小说集《情缘》等三部专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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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朱耀军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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