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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风残月(彦文杯)

发布于:2018-07-20 19:56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袁敏

  一

  重叠泪痕缄锦字,人生只有情难死。

  虽是入冬后的第一场雪,却带着三九天的气势。纷纷扬扬,裹挟着凛冽寒风,冷得叫人有一种猝不及防的感觉。

  已是傍晚时分,柳奇站在百叶窗前,望着窗外团团飞雪,心情却不能平静,他点燃一支烟,缓缓地吐出一口悠长烟雾。

  柳奇是一个公司的老总,高大挺拔,刚过不惑之年的他,休闲时总爱穿夹克和牛仔裤,显得潇洒有型。穿起商务正装更有一种英气逼人之感。妻子在医院工作,还没到下班的时候。孩子读中学,住校。偌大的房子里,静的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柳奇望着窗外无声飘落的雪花,思绪不禁飘回了学生时代。

  那年暑假,柳奇高考落榜。假期里,柳奇常会做一个奇怪的梦。高考前由于功课很紧,思想压力大,他很少做梦。高考后,落榜情绪不佳,按道理做梦也该和读书学业有关,而柳奇常做的梦却很荒唐,他老是梦见一个模样十分清纯可爱的女孩子,清晰的能让他能记住梦中女孩眉心的一颗痣。本来,处于青春期的少男少女,做这样的梦并不奇怪,过几天也就忘了。可后来这梦竟然真的应验了。

  开学后,父母把柳奇转学到邻县柳奇姑姑家附近的学校复读,寄住在姑姑家。开学第一天,老师把他领进教室,因为个子高,安排他坐在靠近教室后面的座位。等他放下书包,坐好位置,才抬头环顾了教室一眼。只这一眼就非常惊愕——前排的一个女生恰好回头,仿佛梦中女孩的模样,关键是眉心居然也有一颗痣。柳奇一下子愣住了,血液也像是凝固了。他忽然从心底生出怕来,那毕竟是梦啊!那一天,老师讲的什么课,柳奇一句也记不得,脑子里尽是梦中女孩也可以说是前排女生的脸……

  女生叫孟雪,扎着高高的马尾辫,模样清纯,特别是那双黑亮的眼睛,像两汪清澈的湖水。柳奇性格沉静,虽不木讷但并不是很外向。一次孟雪向他借三角尺用,他们第一次打了招呼。后来柳奇和孟雪熟悉了才知道,她家就住在姑姑家附近。孟雪的声音神态也和梦中女孩相似,她的声音不高,柔柔地,说出的话,让人心里暖得发颤。

  冬天的早晨有点冷,柳奇的心却热热的。他从姑姑家出来时,天刚蒙蒙亮,四周没有鸟鸣和人声,没有鸡叫狗吠,村庄特别地安静。离上学的时间还早,柳奇有意绕到孟雪家附近的那条路,有点忐忑又期待。孟雪出来时看到柳奇,似乎并未觉得意外,两人非常自然地,一起向学校走去。孟雪穿着玫红色的棉袄,短款,显得很有朝气。她高高的马尾辫一甩一甩,像起伏的浪花,在柳奇的眼睛里翻涌。路上,他们轻松地谈笑,毫不拘束,像相识已久的朋友。快到学校的时候,天空忽然飘起了雪花,雪不大,像细小的羽毛。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柳奇惊喜地伸出手掌去接,却没有落下一点痕迹。

  “你喜欢雪吗?”

  “喜欢,你呢?”

  “……”

  孟雪的脸被衣服上的帽子遮挡,小巧的脸越发小了,看不清表情,她并没有回答柳奇的问话。她的眼睛瞟向挨着校园围墙外的那一排杨柳树,柳树的树冠在风雪中流露几分萧瑟。枝条上还残留着不多的叶片,疏淡而寂静。

  因为住得相近,又彼此兴趣相投,慢慢两个人的关系就很密切了,柳奇每天早晨都在孟雪家附近的那条路上等她一起去学校。像是一种默契,只要柳奇一到,孟雪一会儿就会出现。时间不长,两人就像知己一样无话不谈了,有一次柳奇和孟雪说起第一次看到她时,竟然想起了《聊斋》中的女鬼、狐妖。孟雪甜甜地笑着,一脸的不相信,调皮地说:“是吗?那你可要当心哦,我可是会摄人魂魄的。”就这样,他们愉快的相处,柳奇每一天的心境都是那样的好,孟雪那甜甜的微笑,仿佛是他努力学习的动力。他们还约好一起报考心仪的学校。

  那本淡蓝色封面上缀满星星的皮面笔记本,柳奇放在书包里好几天了,一直没机会送给孟雪,不能当着同学的面给她,偷偷放在她的座位肚子里似乎也不大妥当,怕被她同桌看到,早上和她一起上学时犹豫好几遍,最终还是没拿出来。下午放学时,柳奇故意磨蹭了一会,孟雪催他了,这才慢腾腾地收拾课本。等前面的同学都走得远了,柳奇握着笔记本,递给孟雪,紧张的手心全是汗。孟雪伸手过来接,她的手指触碰到柳奇的手,柳奇有一种触电般的感觉,酥麻麻的,心砰砰地跳着,里面像敲着一面小鼓。孟雪看到柳奇涨红的脸,羞涩地转过身去。两个人默默地走路,谁也没有说话。

  柳奇和孟雪每天去学校,都要经过一个叫松风桥的地方,那是一条东西走道,横跨一座天桥,路两边是两排高大的松树。那个冬天连下了好几场雪,松树上一直挂着积雪。柳奇至今还清楚地记得,那天也下着像今天这样的漫天飞雪。整整一天,从早到晚,大雪不停地下,天酷冷酷冷的。本来,柳奇是和孟雪约好,一起回家的。柳奇是班长,班主任说有事情,叫柳奇留下来,向他交待些班级的事务,好像是关于同学填写入党申请书之类的事,他只好叫孟雪一个人先回去了。

  等事情一结束,柳奇就急急往回走,快走到松风桥的时候,他远远地就发现那儿围着一圈人,还有警车,当时就感觉心头一紧,好像是交通事故。柳奇的心头莫名地一痛,仿佛冥冥之中有人告诉了他什么,他发疯般地跑过去,拼命撞开拥挤的人群……

  多年后再回忆起那天的情形,柳奇还是忍不住哽咽落泪。在松风桥地下道南面那被雪覆盖了的壁上,他看到一朵盛开的玫瑰,那是孟雪的鲜血飞溅而成的,是她在最后时刻,用生命画给他的信物。那朵玫瑰留在南面背阴的壁上,整整一个冬天都未消失,直到第二年的春季来临,才消融散尽。

  柳奇把所有的痛苦都装在心里。几乎是不眠不休的埋入了课本,不让自己有喘息的时间,只有这样才能强迫自己不去想孟雪的脸。柳奇怕孟雪在他的梦中总是皱起那颗眉心的痣,怕她用柔柔的声音对他诉说疼痛,怪他没能牵着她的手走过松风桥,躲过那场劫难……

  又一个暑假,柳奇收到了录取通知书。那是他和孟雪一起约好报考的那个大学寄来的。再后来,念书,工作,成家,立业。如今为人夫,为人父,也算得上家庭幸福,事业有成。那场大雪和孟雪一起被尘封在柳奇的记忆深处,藏在心房最深处一个柔软的角落,成为不能触摸的疼痛。

  二

  雪里平添清秀色,风中不减暗来香。

  从此以后柳奇就不喜欢下雪的天气,特别是像今天这样又冷又大的雪。本来,要不是这场大雪,他此时应该是在S市出差的,是这场雪耽误了行程。不是这场雪,他也不会参加下午的招聘会,一般都是部门经理负责招聘就行了的,不参加招聘就不会看到林若水。

  林若水为了今天的招聘会,花费了不少心思。若水毕业于某名牌财经大学,除了是刚毕业,没有职场的经验外,她对自己的简历还是挺有自信的。学习专长,证书荣誉什么的自不必说,都准备的周全。半个月前,若水还为这场招聘置办了一身职业装和半高跟鞋,到理发店拉直了一头乌黑的秀发,披散开了,配上素淡的妆容,真有点白领丽人的味道。可天公不作美,今天的这场大雪从早上一直下到下午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从她租住的单身公寓到站牌,坐公交车或打车都还有一段不近的路程。若水本来想在黑色的职业装外加件浅驼色的羊绒大衣,这样在色差上既不会沉闷也不至于太张扬。可若水身子淡薄,怕冷,总不至于为一场招聘而被冻感冒吧。思来想去,临出门前还是换上了日常穿的玫红色短款休闲棉袄和牛仔裤运动鞋,头发也扎成一个高高的马尾。

  若水撑了把伞,向公交站台走去,她并不觉得寒冷。雪无声地飘落,落雪无瑕,用片片洁白去装点这个繁喧的世界,让行人和车辆都变得缓慢而寂静起来。路边的杨柳树,落满了雪花,被打造成一片简单的苍茫。若水踩着柔软的雪花,回头望了望自己留在雪地上脚印,远处的印迹似乎已被重新覆盖住,她转身继续往前走去,内心里的那份期待就像她嘴边呼出的热气,温温的,让她的眼睛变得湿润而又明亮起来。

  柳奇看到林若水的第一眼就怔住了,大脑瞬间没有了思维。柳奇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早褪去了学生时代的青涩,练就了一副处事不惊的从容,无论内心是怎样波澜起伏,表面上看去还是云淡风轻的样子。可今天看到若水却失去了镇静。像,真的太像了!若水的脸和身材简直和孟雪一模一样,还有那高高的马尾辫,特别是眉心的那棵痣。在那一刻,柳奇甚至怀疑这世间是不是真的有轮回转世。以至于部门经理问他什么都没有听清,只是机械地点了点头。

  “叮铃铃,”柳奇的手机声在安静的房间响起,显得刺耳,打乱了他的思绪。是部门经理打来的,向他汇报招聘情况,说是已把林若水招聘在财务部,过几天就来上班,还说是柳奇同意的云云……

  柳奇挂了电话,思绪并不清晰,还有一种云里雾里的飘忽。

  他忽然发现原先摆放在桌案上的一个瓷瓶,里面插上了几支新鲜的白色百合花,花朵冰清玉润,含露低垂,散发出淡淡的香气。有一名身着白衣的妙龄女子正俯身于案边,用蝇头小楷抄写诗文,柳奇待要近前,女子翩翩然出了房门,留下那抄写了一半的花笺。他顺手拿了花笺,不及细看,追寻那女子,不觉来到一座亭阁,远远听见如溪水般淙淙的琴音和清袅的歌声一起传来。临近傍晚时分,但见雾气蒙蒙,暮色苍茫,亭内坐着一位抚琴的白衣女子,眉眼不甚分明。但见白衣皎皎,衣袂飘飘,一头长发被风吹得有几丝凌乱。俄尔,月亮升起,皎洁的月光和干净的琴声倾泻在低垂的柳叶上,像是从叶尖上流淌下来。亭前的一条小溪盛满月色,弹奏的丝弦和歌声里又多了一份幽怨凄凉,仿佛在诉说着满腹的心事。一曲终了,余韵不绝,像烟云,如轻霭,似实似虚,缭绕缠绵。让柳奇一时心绪起伏,愁思伤神,戚戚然,要掉下泪来。柳奇想看清白衣女子的面貌,想再靠前些,却无论如何也挪不动双脚,一着急,醒了,原来是做了一个梦儿。

  柳奇记得女子是旧时装扮,自己也是一身青衣长衫的模样。靠在椅背上居然能睡着,而且还做了一个怪怪的梦,房间里似乎还残留着百合花的气息,甜软、清冽,柳奇望着书桌上空空的瓷瓶,不觉心中讶异。柳奇依稀想起女子抄写的那半阙词: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三

  前尘往事断肠诗,侬为君痴君不知。

  林若水到柳奇的公司上班,不觉已有两年多了。从一开始的财务出纳到现在的财务总监,由于尽心尽责,做事认真,在业务上都没有出现过什么失误。因此也深得柳奇的赏识。今天有一份财务报表在班上还没拿给柳奇签字,本来也不急,距离报帐还有几天,但柳奇月底要到S市去出差,所以提前做了。下午柳奇打电话给若水,叫她传过来给他先看看。若水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添加柳奇的微信。若水把请求添加好友的信息发给柳奇,柳奇看到若水的网名——化雪若水,又是一怔。居然也带一个“雪”字。当看到若水个人空间里的个性签名,柳奇更是心头一动。“佳人额上朱砂痣,五瓣梅开是好妆。”空间背景图片是雪地里盛开的梅花。柳奇清楚地记得这两句诗,是在他送给孟雪笔记本的扉页上,他为孟雪亲手写的诗。一共四句:“佳人额上朱砂痣,五瓣梅开是好妆。雪里平添清秀色,风中不减暗来香。”这可是百分之百的原创,林若水怎么会知道?柳奇有点乱了方寸,在心头画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林若水看到柳奇的网名“白衣卿相”不禁莞尔一笑,心头又徒然升起一丝怅惘。不由自主在微信上打下一首词:

  “月华收,云淡霜天曙。西征客、此时情苦。翠娥执手,送临歧、轧轧开朱户。千娇面、盈盈伫立,无言有泪,断肠争忍回顾?

  一叶兰舟,便凭急桨凌波去。贪行色、岂知离绪,万般方寸,但饮恨、脉脉同谁语?更回首、重城不见,寒江天外,隐隐两三烟树。”

  手一滑,发了过去。若水愣了一分钟,又赶紧撤回。刚撤回,就收到柳奇的微信“我也喜欢宋词,好想穿越回宋朝”若水回了一个憨笑的表情。若水不由心中酸楚,没忍住两行清泪潸然而下。她不能告诉柳奇,她是再生人,为了寻他,穿越几世的轮回,上一世是半年的缘分,这一世只有三年之缘,以期下一世能修得举案齐眉的情缘。她不能告诉他,她就是宋时他身边的红颜冰儿,为了他的那阙词里的深情,生生世世的轮回,只为他能记住自己眉心的那颗朱砂痣,好结来世的姻缘。若水知道柳奇的家庭美满,她不想打扰他的现世安稳,无论前世今生,他的幸福都是若水所希望的。那一世良缘错失,这一世情深难诉。

  林若水虽然很快撤回了那阙词,柳奇匆匆一瞥,还是看出那是柳三变的词。也许是因为都姓柳的缘故,柳奇很喜欢柳三变的词。所以他才取网名“白衣卿相”,到也和他儒雅淡泊的心志相符。看到若水发来的那阙词,柳奇分明感觉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隐隐生出疼来。仿佛看到词中那女子,她千娇百媚,亭亭伫立在那里,默默无语,唯有满脸的泪珠,那难以自持的神情,令人肝肠寸断,又怎忍心回头一望?又感觉自己就是那个青衫公子,他感到自己所乘的扁舟急桨凌波而去,只贪看两岸景色,未曾顾及离人别绪,亦如千丝结扣,纷乱至极。而又无人可与之诉说愁苦,只能暗自含恨。其哀其痛,实是不堪忍受。回头望去,层层的城门早已不见,只有那充满寒意的江天之外,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三两棵树木。心中充满无限惆怅和无尽的留念。柳奇神思恍惚,不由心觉倦怠,便上床小憩,这一睡却又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柳奇梦见仿若是几百年前的遥远,在江边伫立一位白衣胜雪的女子,自己则一袭青衫,身形清瘦,独立江中船头。而江水茫茫,在平旷的沙滩上落满了大雁,忽而惊得四散。雾霭从空中收敛,显露出一簇簇寒秋的树林,犹如画屏展现。辽阔的天边,远山那么微小,就像淡淡的黛色描出蛾眉弯弯。小舟渐行渐远,暮色遮住女子忧愁的双眼。只觉遥远归路难,佳人远阻难相见,搅得他神魂迷乱。芳草连绵,夕阳残照的余晖将大地铺满,佳人音信皆无,像扯断的彩云越飘越远。伤心困顿中,寒风忽起,只吹得两岸芦花白似雪,霜露凝泪坠江中。

  “冰儿、冰儿”柳奇口中还念着女子的名字,忽然一惊醒来,梦中情形历历在目,隐约记得梦中女子的眉心有一颗痣。不知梦中的自己是谁?是在哪个时代?那叫冰儿的白衣女子又是谁?和上次梦中的女子是同一个人?女子眉心的痣,让他想到孟雪和林若水,两人身影重叠的画面在他眼前一遍遍地掠过。

  四

  凄凉别后两应同,最是不胜清怨月明中。

  自从柳奇从S市出差回来,林若水就发现柳奇消瘦了,眼神也很忧郁,变得沉默了。有几次送材料给他,都看到他坐在那儿仿佛是闭目冥想,若水把材料轻轻放在桌子上就转身离去了。其实,若水再轻的脚步在柳奇的心中亦如擂鼓的重音敲打,让他乱了心神。他不敢睁开眼睛,怕一睁眼就会迷失了自己。

  时间真快,转眼走过柳青桃红,绿草如茵的春夏,已到草木叶收,有点萧瑟之感的秋季。若水原本很喜欢秋天的,明净、高远、空旷,沉静中带有一份成熟安闲的自得,不像春夏那么热闹喧嚣。春天的脚步太匆匆,那些初萌的生命,容易丢失在记忆里;夏天热闹的不曾留下喘息的机会,马不停蹄地生长、繁茂、丰熟;冬天的冷峻带有彻骨之寒的凛冽。唯有秋天,秋天的风,秋天的雨,秋天的朝阳晨露,秋天的暮霭晚霜,才会有如此的缠绵多情,悱恻缱绻。

  林若水现在的心境却很空,她算了一下时间,离前年的那场大雪之时她和柳奇初次见面的时间,还不到三个月就整整三年了。也就是他们这一世的尘缘还剩下不到九十天。她想起风清道长的话:“多少世的回眸之缘,才换得上一世半年之期的一次牵手和今世三年相识的一吻定情。”若水不理解风清道长所说的“一吻定情”是什么意思。直到现在为止,她和柳奇不要说是肢体上的接触,就连眼神都没对视过。这也正是她敬佩柳奇的地方。若水虽不是那种让人惊艳的女子,但却有一种超尘脱俗的清雅,那种婉约的气质更是让人着迷,她身边从来就不乏追求者,对待他们,若水真的是心静若水。若水不能从柳奇的眼睛里读懂他的内心,但能感觉到他对自己有一种不一样的情愫,虽然那份情愫埋藏的很深。若水已在电脑里提前写好了辞职的申请,把需要交接的工作做了详细的规划,连托词都拟好了。她和部门经理说自己上班这么长时间没休过假,想结一个长年假出去放松一下身心,要经理提前安排好接替自己工作的人。若水想在休假后再交辞呈,这样也不会显得太突兀。做好这一切,若水就想早点离开柳奇的公司,她不想看到柳奇的痛苦,也不想彼此陷得太深。“归云一去无踪迹,何处是前期?”注定今生有憾,还不如早点逃离,好修得下一世的圆满。

  今天刚到班上,部门经理就通知大家,一会柳总要来开会,是关于公司十年庆的事宜。若水这才想起还有二十几天就是公司的十年庆了,心想还是等公司的十年庆后再提休假的事吧。

  下班后,若水就一个人往回走。路过公交站台,没有想搭乘车的意思。她看到路边柳树的叶子依旧浓绿,不由放慢了脚步,在树下踟蹰起来,树影覆盖住她的身形,半明半暗的光线在她的脸上跳跃,像晃动着的心潮。她把目光投向马路,络绎不绝的车辆如流水般向前涌动,几步之遥,就像河岸与流水的距离。她在边缘上,罅隙里。

  柳奇为了这次的十年庆,提前好多天就筹谋策划,虽说劳力劳心,但对最终结果还是很满意。等送走最后一位客户,时间已近晚上九点,柳奇这才觉得有点饿了,从中午到现在,都是忙碌着接待周旋,还要上台讲话,忙得没有时间吃东西。大厅里就有自助餐和红酒。柳奇取了些糕点和水果在托盘里,选了一个靠近窗户的位置坐下。林若水就坐在柳奇身后的一个角落里,面前的自助冷餐几乎未动,一瓶红酒却已少了大半,本来她的酒量就不高,借酒消愁,已有点不胜酒力的感觉。柳奇去拿饮料回来才看到若水快要醉的样子。柳奇赶紧拿开那剩下的半瓶红酒,送若水回家。若水虽说有点要醉了,但意识还很清醒,把地址楼层告诉柳奇后就靠着副驾驶,闭上眼睛不说话。

  两人上了电梯间,若水住十九层,柳奇按下19的数字。若水有点踉跄,柳奇伸手拉住她,等她站稳,又马上松手。虽是单身公寓,若水的房间却有一种很温馨的感觉,中式的装修也显得很古雅。墙上字画应该是若水后挂上的。柳奇扶若水在床上躺下,又去倒了杯纯净水放在她床头边的小柜上。他扫了一眼墙上的字画,一看才发现都是柳三变的词。

  月光这时从飘窗里斜斜地照过来,淡淡,柔柔,如流水一般,静静地倾泻在房间,映照在墙壁上,将字画渲染得斑驳。似有一种朦胧的景象,在房间里交错陆离,让柳奇有一种穿越时空,回到古时的感觉。柳奇望着若水微闭双目,蹙起的眉心中,那颗痣好像幻化成一朵娇艳的五瓣梅花,正在眉间盛开……柳奇飘飘然有点不能自持,俯下身去在那朵盛开的梅花上轻轻一吻。这一吻仿佛摄去了柳奇的魂魄,恍惚间月色迷离,好像有幽怨的笛声从邈邈处传来。

  “闲窗漏永,月冷霜华堕。悄悄下廉幕,残灯火。再三追往事,离魂乱,愁肠锁。”

  忽然那朵盛开的梅花又变成了玫瑰,变成松风桥洞下南壁上的那朵血色玫瑰。柳奇的心好像从悬崖的高处直坠入谷底,变成被疼痛撕扯的碎片……一种不详的预感像他袭来,清凉的月光如冰凉无底的绝望,将他笼罩,向他盖压过来,他匆匆转身离去。

  “皓月初圆,暮云飘散,分明夜色如晴昼。渐消尽、醺醺残酒。危阁远、凉生襟袖。”

  柳奇转身的刹那,林若水已是泪如雨下。柳郎一别,今生难见,再遇是何期?此时若水方悟了风清道长所说的“一吻定情”。今生,只有柳奇在她眉间的一吻,方可有来世的相逢相识。记住她眉间的那颗痣,好让他今生来世都不忘记她。

  “追旧事、一饷凭阑久。如何媚容艳态,抵死孤欢偶。朝思暮想,自家空恁添清瘦。”

  林若水从那日醉酒后就没去上班,三日后若水整顿行装,所去之处正是风清道长的白云道观。从此红尘再无林若水,人间平添伤心客。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收到若水在网上发来的辞职申请报告,柳奇的身心憔悴。那晚做梦,梦中有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谈吐间似有仙风道骨之态,向他娓娓道来,他和若水,孟雪,冰儿的前世今生……柳奇泪湿枕席,伤心欲绝。

  “杳杳神京,盈盈仙子,别来锦字终难偶。断雁无凭,冉冉飞下汀洲、思悠悠。”

  

责任编辑:池墨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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