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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看吧,在故乡的韵味里(故乡)

发布于:2018-04-30 12:44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曲延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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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秋,近冬,我回到故乡。这个“故乡”的概念是:我的爷爷奶奶及后代瓜瓞绵延的生息地;我的父亲生命中前21年及后27年的居住地;我的出生地,虽然在此我仅仅生活了7个月。

  故乡叫梨树夼。现在的全名是山东省烟台市牟平区水道镇梨树夼村,一个富有诗意的名字。村口有碑,简述村名来历,当初确是梨花满沟而名。两边青山,中有一溪,村舍傍山依水而建。村很小,“一瓢可盖”。

  村很小,正放大了田野之宽敞。迎面袭来的山风,逼近的寒意是不容争辩的。却有红火的涌动在内心悸动,催使我不敢停下脚步。于是,走吧,看吧,我成了一个贪婪的窥者。但我知道,在这时“贪婪”拥有着美好的意义。

  2

  秋愈深,荣枯转换,是四季轮回的准时、有序。产后的田间空阔沉寂,安恬平静,就像诗歌里的留白,似乎除了鸟儿飞动的扑棱声,再听不见什么声音了,我想起了峻青的《秋色赋》。大地像高深莫测的哲人,不知在思索什么;像村里上了年纪的老人,难以窥见其内心的微波轻澜;像推开记忆的门窗,轻抚被风霜渐渐浸染的秀发。人生安澜,静水深流,尘埃落定,宠辱不惊,应该就是这个风度。

  却依然开放着知名的不知名的小花儿,路侧,溪边,土堤上,树脚下,在那竞相开放。黄的,红的,白的,蓝的,一片温馨。野菊花葳蕤旖旎,牵牛花见缝插针,苔藓长满了旮旯。少不得还有那么些自生自长、味蕾各异的天然野果,密密麻麻的酸枣与枝节上的坚刺叫人爱恨交加。憨头憨脑的松塔挂在枝头,粗陋的外表里有精致的美味。更有“小枫一夜偷天酒”,树树红叶亢奋如火。而剋蛹、蜂蛹、菠萝蛹、松狗子蛹、大头黄、知了猴,它们共同具有着美味、原味、高蛋白的稀罕,“绿色”的赐予,土地的宠儿。林中有这些,多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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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渐进初冬,喧嚣与浮躁已悄悄归隐,留下的是天籁之声。枯枝跌落的声音,风摇曳起伏的声音,蹦跳的蚂蚱,敏捷的蝴蝶,潇洒的蜻蜓,很多以前有的现在都还有。忽见一撮树丛的根部,有一个山雀子编织的小窝,竟有着三四颗圆润的鸟蛋。不远处,有菌子羞答答如倚门的少女,有蜂巢衰败如失势的贵族。虫声和草声从寂静里扑簌而来,清冽而美妙的声音柔柔而来,汇进了阳光泼洒的声音、星光跳跃的声音,将我拥护,以至身体失去了重量。秋风从身上滑过,我的听觉随着它们的声与影,期望而又快意,飘忽不定而又暇思无限。

  高远的天宇,有南飞的雁阵整齐掠过,秋被衔走了。七上八下的麻雀啁啾着打着旋儿,像片片树叶在舞,它们在舞给自己的灵魂看。一只喜鹊从枝头飘到地上,跳几步,尾巴翘翘,又如是,还是忍不住撒着欢儿上了天。又一只小鸟,先是在面前驻足,倏然掠起,枪弹般射向远方,携带着风动。一只灰黑色的野兔不知从哪儿窜出,瞬间又钻入山野不见了,留下惊扰的草儿在那发呆。我临走时,外甥送我一只野兔,说是亲手在山上网到的。它是我见到的那一只吗?肯定不是。但可以确定的是封山禁牧、退耕还林还草、保护生态环境等举措的实效。堂姐吿诉我,如今山上连两指粗的松柞柴禾都不可擅伐,过去上山砍柴如同到自留地摘菜的放任与随意,真的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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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路两旁的山地里,并非是一切与成长有关的话题都已经画上了句号。这边刚耕完的土层泛着黑湿油亮的光泽,远远望去如一幅水粉画,清亮的颜色就在这季节定格。那边新播的冬小麦才出苗,平平展展、方方正正覆盖在田野之上,青碧养眼。一边是休息,一边是萌长,都蕴藏着希望,只不过路径不一。年年相似,年年又不同。

  整个南坡延伸至河滩,方圆18公里,有密云不雨之势。那些乔木、灌木丛生的地方,原先花生、地瓜与苹果生长的地方,已是新栽板栗树的天地。听说它们是北方优质板栗品种河北迁西板栗的同胞,时届6年。它们像刚进一年级教室的小朋友,彼此张望着,噤声不语,总有些生疏感。但都挺着年青的腰身,是拔节的节奏。翻过年来,节气的接力棒传递,便是花季,便是盛期。树树笼烟,山山悬金,繁复交织,挂果累累,那将是气势浩瀚的排比句在故乡的词典里倾情书写,浓墨重彩,酣畅淋漓,漫漶无际,未来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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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在路上。车开始多起来,迎面驶来一辆,又驶过去一辆,是那种常见的农用车。男的掌着方向盘,女的端坐旁边。身后一车红光晃眼,亮彤彤欲燃天,映着红光满面。他们要上哪?循迹而去,啊,好一个露天大舞台,好一番红火的秋收图!

  田野里,是一片一片堆叠涌起的红,那些红是要卷地而来的样子,村庄也在涌起的红浪中沸腾了。那样的红是惊人的,山坡剪辑成一帧明快的油画。天地间一片动感:是丹霞地貌移此定格?是西域火焰东临燃烧?是南国红豆相思泣血?是残红委地,紫陌千层?是朱砂鲜艳,软红十丈?抑或是红薯蒐集,那是农人曾经的主粮。

  都不是。是苹果。这里是中国著名的苹果产地。

  在阳光下,在山地上,漫山遍野硬生生燃就一地火。我原以为此来只会是感知秋凉,却意外发现见到的是炽烈。那一个个吮吸阳光燃烧的乳而积攒、累聚凝成的果实,那一只只圆圆的脸胀得通红的激情记忆,那经历风吹雨打而坚守的红色诺言,那丰腴饱满的惊艳,一经与秋结合,便不是简单的季节了,便有了深刻的涵义。是被山风吹拂过的精灵,是被山雨抚摸过的尤物,是出身朱门被红扑扑的喜庆迎娶的新娘。这阵势,仓库、囤围哪里容得下,怪不得树上已不见红,原来都在这儿席地幕天呢。收购、聚拢、分拣、集散,聒噪喧嚷声里丰饶与芬香遍及四面八方。土地真是幸运儿,己然收获过一茬丰硕,又转来新一轮收获的欣悦。只有看惯了绿色转换为红色的乡亲们,眉梢间藏得住这些他们意料之中的红。他们创造了所以也就熟悉着这样的红,他们是这红色波浪上的弄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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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登上山腰,银白色的风力发电桩近在眼前,同时目送一根根玉柱悠然遥向山谷,玉树临风般。风止云轻,叶片静寂,不动声色,仿佛一切没有发生。金属的质地和刚性奢华而柔软,又显得有些单薄,它们身后是蔚蓝而又高邃的天空。一旦风起,风吹云动,硕大的叶片转动舞作花瓣,漂亮的弧线在天地间舒展自如,风叶便是驭手,要驾天风欣然而来。科学加自然,合建新世态,一切是那样简单、自然、和谐。钢铁也有蓝色的遥远和洁净的畅想,这是唱歌的风,它们是将农人的梦想装了进去,去向诗和远方。

  在此高处,我能够看见村里大多数的屋顶上有太阳能热水器覆盖,取代了杂七竖八的电视天线。山村的童话与梦、文明与进步看来并不比城里差。在这莽莽苍苍的昆嵛山腹地里,在这小小的梨树夼村上,目睹现代文明与传统耕耘的嫁接,这一刻,什么都不重要了。我的心放飞了一群白鸽,鸽群翩然幻化成一片祥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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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信步进村。这个村就势造屋,高高矮矮,错落有致,碰面而至。石块为基,石壁主体,只是近屋脊处才用砖砌,承受日精月华的滋润,时光的咀嚼,与那嶙峋巉岩、黑质白章的山体互为映衬,有心教你领略坚固与笃定的表情。

  山道、溪边、村头、路口、井旁、田塍、瓜架,有先祖的润泽,有乡风的磨蹭,在梨、柿、枣、椿树间留连,叫人不敢造次。碾盘、石磙、石凳、簸箕、箩匾、笆斗、竹篾,这些器具上有一种磁性的光芒,一种依靠沉淀、浓缩和结晶凝成的宝贵,天然而非刻意,古老沉实且生气蓬勃。

  老房子上有稀疏或粗鲁的炊烟袅袅,是村庄轻轻的或沉沉的喘息。它清晰地告知,哪里的人在家。如今山村用上了电饭煲和燃气灶具,但柴禾煨着的灶台依然是过日子的得力助手,匆忙而有暖意,是老百姓的烟火日子,家常味道。

  院落自成一统,有与世无争的静。我进了北坡顶上一家,论辈分应该叫他叔。屋檐垂下一颗颗金色的苦瓜,一串串紫色的扁豆花,与一把把辣椒红霞般晃眼,一束束大蒜鼓鼓囊囊,点缀富足日月。铝合金门窗映出室内养着花,在窗前红的炽烈。浓郁的花香,灌得满屋都是。院内,自来水与手压机井并存,水源来自山泉,且免费使用,清水里面有着梦里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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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中家家屋顶建有平台,不为居高,而是实用。拾级而上,迎面黄色如金,紫色如绛,亮的逼人,饱满的丰硕与冷清的秋野恰成对比,漫溢出绚丽的写意,却是好一个山村晒秋图。未剥粒的玉米棒在大囤的怀抱里安睡,胖嘟嘟傻乎乎可爱;更象强劲敦实的壮汉,在炫耀丰盛的同时守卫着门庭。己剥粒的玉米颗粒铺晒满眼金黄,有富贵的气息。花生从一粒种子的萌动,经过了母亲般的温柔和呵护,已从不见天日里破土而出,眉眼中全是笑意。地瓜虽品相粗陋,更接近土地的本质。还有芋头、黄豆、南瓜、萝卜、白菜,七七八八,东一摊西一堆。总之,他们想要的,一样都不会落掉。

  节令霜降后,或篱院或沟沿或荒野,到处都是野菊花。它们恬淡素净,药食两用,秀色可餐;清肝明目,解气消躁;菊花枕头;胸前香包,世代有序相传。这给了平台上另一种收藏,采摘、洗净、摊晒,把阳光的呼吸悉数存留,那上面便满是日月的味道。

  平台下,街道边,圆圆的粮囤尖尖的脊,耸立家家院落,与成垛的秸杆、豆荚交合在一起。是太阳光辉的积蓄,是谷物成熟的色泽,让平常的庄户日子演示出生命的真实。季节在季节中穿梭,日子在日子里走过,内心安宁都是好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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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禁扪心自问,故乡好看吗?

  好看!

  它的好看,朴素的、理性的、情怀的、美学的、宗教的,有一种温润的金属感,洋溢在我所认识或不认识的庄稼人脸上,黏结在每一处我所触碰的或未触碰的红火之中,怎么擦都擦不去。

  站在出生我的祖屋前,石壁砖墙,房眼椽缝,是被岁月风干的褶皱,时间锁在幽深里。这座建于1945年的五间平房与院落,曾经挤满日光月影、言谈举止、聚散离合,盛放着锅碗瓢盆里的寻常日子,琐碎沉潜在时光深处。我确定,我的生活里必须有这样的一个存在,乡思的寄托才有着落。我与妻约,俟退休后回来安居。她以能够传递的温度颔首而笑,我觉察到了秋水长天后春天的临近。

  我们的约定开始启程。

  

责任编辑:胡俊月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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