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沉(8)

　　7 周建国上任之初即面临着高怡工资兑现的问题。因为账面上没钱，周建国表示为难。因为和前任王所长的一番谈话，因为所务会的研究，更因为他内心里也不想兑现这笔钱。王海燕的想法，自有她的道理。兑现了高怡的工资，刘红兵和王志平必定也开始要工资，那样的话，按倒葫芦浮起瓢，事情不好办。

　　周所长事后想起这一天他和高怡的谈话，心中不免有些懊悔。若是好言劝慰几句，怕就没有后来的事情发生。再不然，他稍稍转个弯子，说单位没钱，先等等再说，——等到驴年马月去，只要她有耐心!有韩正宇在后边撑着，高怡必定无话可说;韩正宇既然没有和王海燕为难，那么对于后任的所长，想来更不会多事了。可周建国祖籍山东，家住四平以北，生性梗直，向来直来直去不会拐弯抹角，是名副其实的侉子。当地俗语说，“侉犟侉犟，宁吃鸡兮，不吃炸酱。”就是形容侉人性子直脾气犟。他于是直截了当的对高怡说，“工资不能兑现，因为所务会已经研究过了。”

　　当时把个高怡气得直瞪眼“周所长，你了解我工资问题的全部情况吗?”

　　“知道一些，”周说，“这是王所长的事，我不能负责。”

　　“以周所长说的，前任的事你不能负责，我问你，邓小平承诺的事，江泽民认不认账?照你这种说法，我们的香港、澳门还能收回来吗?”高怡脸色大变，神情激动，“周所长，你是所长，你讲的话是要负责任的。”

　　“我当然负责，你讲话也要注意点……”周所长的意思是要高怡注意点身份和影响，但高怡没有等他说完，即冷冷地打断他的话，“周所长，我不想得罪你，但是你不兑现我的工资，我只有对不住了，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别把我的一再忍耐当作软弱可欺。你不是口口声声说法律吗?那好，我们就法庭上见。”

　　高怡一改过去温文尔雅，目中泪光盈然，秀气的面部表情甚至有些狰狞。这让周建国微微有些吃惊。但也只是一瞬间的感觉，他的事情太多，他那里注意到这枝端末节的小事，他没想到高怡这回动真格的了。

　　8 世人都说最近不过夫妻，其实即使是作为丈夫的韩正宇也没有能理解高怡曾经受过的痛苦。王海燕离任前的几个月，是高怡有生以来最阴暗的日子。她生性娇弱，多愁善感，对丈夫依赖性十足。丈夫一离开，两地分居，使得原本柔弱的她非常的不适应，胃痛和失眠症的加剧，加上头上顶着压力，真的是度日如年。更有甚者，王海燕不断的挑剔找碴，给她小鞋穿，弄得单位里人人自危，甚至于和高怡讲话的人也不多了。说起来，王海燕的所作所为，实在有失一个正科级干部的身份，但在当时确实令高怡处境艰难。事情过去了许久后，高怡说，如果没有丈夫的温情和对孩子的责任，那个秋天，她几乎要过不下去，她确实是到了精神崩溃的边缘。

　　就像一个高音的咏叹调，于至高处突然上不去，就此停顿下来，在高怡的心中留下了一片令人不安的空寂。正当王海燕不遗余力，纠集亲信对付高怡时，她自己的问题暴露出来，因为敌对面太多，狼狈不堪的王海燕，再没有精力去对付高怡，她得应付一批又一批主管部门的经济审查。受尽委屈的高怡很想在此时趁热打铁，追回工资，韩正宇阻止了她。丈夫的话，她哪能不听，她只想要回自己应得的工资，太太平平过自己的小日子，她没别的心思。

　　没想到换了一任所长，又多了一道坎。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当初就不该放过王海燕!她高怡没有想要得罪过谁，是别人总在和她过不去，她不想得罪新所长，可现在不得罪也不行!思前想后，高怡痛下决心。那个夜晚，高怡对着回家过周末的丈夫大发脾气，“俗话说，夫荣妻贵，可你给我带来了什么?你升了个头衔，却让我成了你的替罪羊，即使是一个普通工人吧，他也应该有能力保护他的妻儿不受伤害，你现在还想管我工资的事吗?”想起不久前的事，只觉得一股寒意直涌上来，高怡说，“我虽然有职业，可一直很守旧，男人是天，我一直听你的，可你管得了吗?这样的日子，无异于慢性自杀，我再没有耐心了，我要速战速决。从今天开始，工资的事和你无关，我有能力要回自己的工资，你若是再想插手，可别怪我不认识你。”